那些枝桠藤蔓曲曲绕绕的,在她头上织出一面大网,罩住了底下的世界。她看不见天色;而从钟靖的角度看,邱国彰消失的那个地方全被眼前这些枝桠藤蔓掩住了。以为这样便能逃开么?
他袖底忽而垂落一物,他拿在手中,摊开外头的布巾,里头是个进士宫印,将官印抹了朱砂,只听得他道:「远开天眼,神光出游,四道弘开,天地我通。」
他足尖一点,踏着枝叶往前,握着官印的那掌极快地在那些花上、树上纷纷落下官印,只见那被落了官印的花朵枝桠迅速窜出白烟.如被火烤似的干萎,啪啪啪地一株株落在地面,接着消失不见。
天色恢复清明。
收下官印,他阔袖一扬。「罗伞一展恶鬼现。起!」黄罗伞在半空中飞旋,伞面下的金芒映出了那块空地上的矮房子……原来那里有屋子,邱国彰一直躲在那屋里么?是他大意,上回随着红纱灯过来时,就该让黄罗伞探一探的。
他迅速移动,眨眼间,身形已在邱家屋子上方。他手臂一抬,身后辟邪神剑出鞘,他握住剑柄,厉声道:「辟鬼千里,驱邪不祥。恶鬼,速速现形!」手势落下,银光伴随振鸣后,结界已破,邱家映入眼。
「邱国彰,这次看你往哪逃!」落下身子,钟靖在邱家门前站定。
「师父……」巫香兰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
「若再阻挠,莫怪我连同你一道收下。」他冷冷开口,并未看她。
她愣了下,突然有些感伤地开口:「好歹也喊你一声师父,你连我都舍得收下了,要你放过邱国彰是不可能的对不对?喔对,你不也说过你妻子是你亲手解决的吗?我怎么能奢望你念一点师徒情的……」
他眼眸一闪,只觉心尖似酸软,又似钝痛;他抿嘴,唇峰刻出凌厉。「你胆敢拦我,我先收下你。」话音方落,只见他长剑一举,就要划破那扇门,却突有一阵劲风袭来,伴随花香。
「啪」地一声,长剑被一把折扇拍歪,随即一道玄色身影落下。「钟将军,又见而了。」那人一身玄衣,披风亦是同色,他面貌妖冶阴柔,鹅蛋脸型,他长眸微挑地睨着钟靖,手中折扇摇啊摇的,姿态几分风流几分秀雅。
是妖王!巫香兰认出他是那夜将她「扔」给师父的那个花美男。
钟靖并不意外他的出现,淡声道:「酆烨,你管你的妖界,我缉我的恶鬼,你莫介入。」
「我莫介入?」酆烨眉一挑,把玩着手中折扇,扇子时张时合,发出声响,让人听了心浮,可他神色却像沉思,忽尔,「啪」一声,他合上折扇,举扇摩挲鼻梁后,才似笑非笑地问:「若我道,我早已介入其中,你该如何?」
钟靖蹙眉,问道:「你是何意思?」
他耸了下肩,目光竟有几分调皮,眼眸闪动间,见着了巫香兰,他眨眨眼,说:「小姑娘,又见面了。」
巫香兰看着他,不知这妖王是敌是友。说他是敌,偏偏是他帮着邱家,先前他也曾从恶鬼手中救回她,说他是友,看他和师父的对话又似有几分不对盘……
「啧,忘了我啦?」见她探究着他,他轻摇扇,轻声悲叹:「小姑娘啊,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你倒是忘恩负义,啊?」
他说的是前世之事,她却以为是那夜她被恶鬼擒住之事。
巫香兰想着自己确实不曾向他道谢,想了几秒,双手抱拳作揖。「多谢壮士相救,小女子没齿难忘。」
酆烨一愣,朗笑出声。「我说你,你生前也是这祥说话吗?我若无记错,你生长的年代说话没这么咬文嚼字吧?」他突然上前一步,掌心贴上她脸颊,道:「既然你感念我救过你,那跟你打个商量可好?」
「什么商量?」
「那邱国彰我是不可能让谁动了他,但你家这位伏魔大爷似乎很固掷啊,跟头牛没两样。你瞧他那脸,一副没抓到邱国彰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让我着实烦恼啊。」他一手抬起她下巴,一手用扇指着瞠目瞪过来的钟靖。「啧,你看你看,那样貌说有多丑就有多丑,我——」
「师父才不丑,他是最好看的男子!」巫香兰突然大喊出声。
「……好,不丑。」他瞄了眼那面色微有变化的钟靖,又说:「现在看来,他对邱国彰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我又不想和他动手,那可能会坏了阴间和妖界百年来的和平,我想了想,请你到我酆城来作客,让——」
一只艳红阔袖挥来,钟靖拍开那捏住她下巴的手掌,身形一移,将她掩在自己身后。
「酆烨,别扯她进来。」欲拿她换邱国彰么?
「怎么,心疼啦?我不过是请她到我那里坐坐。」酆烨勾着嘴角说完,「唰」一声,摺扇打开,他前臂一挥,扇缘如刀,扫向钟靖。「就先陪你玩玩!」
钟靖面庞一偏,将身后女子一推,长剑立即挡向那步步进逼的折扇。「酆烨,为了邱国彰,你与阴间这般冲突,值得么?」
「怎么不值?你可知我为何助那邱国彰?」酆烨扇面一拍,挡了钟靖一剑。
扇尖又一点,他攻向钟靖。「我道阳世间人无情,见花美便攀折,却不懂怜惜,采了便扔弃,就好比世间那些忘了家中糟糠妻的无情男子。可邱国彰之母爱花惜花怜花,救了我不少徒子徒孙,你以为我该不该助那邱国彰?若你有女儿,就差一点时间便惨遭毒手,哪个人适时出现救了她,它日那人有难,你帮是不帮?」
「我只知晓阴间事不是你妖王该过问的。」他挥动长剑,擦出几声撞击与振鸣,他身形飘移,动作行云流水。
酆烨举扇挡住剑尖,哼道:「我呸!你以为我爱管?求我我还不屑!我道你们这些阴官矫情,弄了一堆什么律法,看似合理,却不念情。杀人有罪,但背后缘由你知晓了,却仍一意孤行,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那王晓清生前虐待婆婆、丈夫、儿子不知已多少年,好赌、不孝又不守妇道,被她所虐之人成日惶惶不安,她倒好,跟外头男人相好,吃喝用还是丈夫供给,死后胡乱告状,搞得邱国彰像是犯了天地不容的罪似的。她折磨他们多年,邱国彰杀她也用不上一盏茶时间,她死得倒干脆爽快,别人被折磨得水深火热,她怨别人对不起她,当她欺侮他们时,她又对得起谁了?他娘的一不高兴,还把邱国彰园里那些果树剪得光秃秃,那样子的变态,也只有休们这些矫情阴官还要护着她!」
一来一往间,当真斗了起来,双方皆无意真伤对方,却谁也不想先示弱,争的不过是一个理字和一个情字。
「即便如此,邱国彰也不该杀人。」一掌袭来,他单掌回击,两掌对拍,互抵力道将纠缠的两道身形分别朝各自身后拉了开。
一个回身,酆烨扇面「唰」一声打开,再次拍向钟靖。「你意思是邱国彰该等着被那疯婆子折磨至死吗?邱家人也要一辈子活在恐惧之下吗?」
对打了不知几招,彼此不相上下,钟靖明白再下去仍旧只是这样,难分胜负,亦是无解;而此刻,底下屋子外墙有什么穿透,他眯眸一看,竟是邱国彰——想逃?他随即明白了妖王是在缠他,他心一横,招式不再保守,手腕一转,剑尖划破扇面,臂一甩,那摺扇被打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