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外头在下雨。”话才说完,宫外便雷声大作,麒麟抿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还一直打雷。”她抖着唇道。
“别怕呀,麒麟,那只是一般的雷雨,很快就会过去了。”依皇朝帝王丧祀礼,先帝驾崩,新帝必须在半年之内正式继位,并且为先帝服丧三年,举国同哀。
小帝王身穿华丽的帝王礼服,但精致绸缎下,却是为服丧所穿的粗糙哀衣。
少保看得出麒麟很害怕,但不晓得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是因为年龄太小,还承担不起帝王这样的重位吗?
“……可是,外头在打雷啊。”小帝王重复着这一句话。
“麒麟怕打雷吗?”小帝王摇头,其实她并不怕,她只是听说……”保保,过去曾经有人在郊祀大典接受加冕时,被雷劈中对不对?听说,假使不是真正的天子,在郊庙继位时,上天和祖先会降下落雷,将站在主壇上的人打死,对不对?”
“啊,麒麟……”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啊。她怕自己会被雷打中吗?
“所以,保保,万一上天和祖先不喜欢我,怎么办?万一我不是正直的天子呢?我会不会被雷打中?”少傅和司天台的大史选了这么个风雨雷电交加的”好日子”来让她登基,是存心教她被雷劈死,对不对?
“麒麟,你不要担心,其实——”少保正要安抚她的小帝王,但宫外传来的沉稳男声打断了她的安慰。
“陛下还没准备好吗?该出发了,不然会错过时辰。”少保担心地看着麒麟,发现她紧张到什么都听不进去,遂转过身看着来人道:“娄少傅,麒麟很紧张。日子是你挑的,你来劝她吧。”少保随即离开,到外头等候,心里知道,以类欢做事的方法,她的陛下很快就会抹干眼泪自己走出来。虽然有点可怜,可今天这日子对麒麟来说,实在太过重要,无论如何,是不能耽误的。
少保才走出宫门,娄欢便看着麒麟强忍住眼泪,有些倔强地抽着气。
是不想在他面前哭,以免示弱了吧?这心思……走向前,娄欢既不安慰她,也不跟她多作保证,只是在她面前站定,而后解下悬在腰间的一口宝剑捧在手中,撩开脚下长袍,单膝跪在他的帝王面前。麒麟被他的举动吓住,呐呐地道:“少傅……?”
“虽然陛下年方六岁,还不到后朝律法规定可以佩剑的年龄,但是作为一个帝王,在继位大典上不能不佩带一口宝剑。这是要给您的,陛下。”皇朝律法明文规定,不分男女,一律得年满十五方能佩剑,在此之前,只有习武战斗时,可以不受这项规定的限制。这条律法的制订,起初是为了不让太年轻的孩子在战场上死去,因此皇朝兵制中,年满十五岁,行过元服礼的成童才会被召募。
但历代登基的帝王,无论登基年岁是否已经年满十五,身上都配有宝剑。不带着一口宝剑在身上,就个没长大的奶娃娃,恐怕不能服众。于是,后来帝王佩剑,就成了不成文的传统。
娄欢思虑周到,老早想到这一点。
但此时他的陛下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回事。事实上,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这口宝剑……要送我?”身为帝王,朝廷兵械库里有的是传世名剑供她挑选,但是意义不同。
少傅从没送东她东西,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少傅自己随身的佩剑呢。过去她好奇想跟他借来一看,他都没答应过呢。
“为什么?”她压抑着雀跃的心情,低调地问着。怕是因为少傅心里有知,她可能会被上天否认,遭天雷击斃在郊庙的主壇上,所以,这根本就是拿来安抚她的糖饵罢了。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太开心,虽然她心里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陛下不想要吗?那么臣再去挑选另一把——”
“不,我要。”麒麟一把抢过娄欢手中的剑,也不管他怎么想,总之,既然都说了要给她的,那么她收下就是。
初初接过那口剑时,拿在手里的感觉有些奇怪。她以前也曾偷偷拿过宫里侍卫们佩带的剑,但那些剑一口比一口重,抽开剑鞘,剑身都以纯铁打造,锐利、沉重。而娄欢这口剑……感觉似乎没有那么重?有比较轻一些?
正想抽开剑鞘一探究竟,却发现她无法抽出剑。
“咦,少傅?”这把剑抽不出来?!怕被误会是她弄坏的,小脸顿时胀红。
娄欢淡淡一笑,按住麒麟手中的剑鞘道:“陛下还未满十五,随身佩剑有点危险,所以臣已经先请工匠将剑鞘封住了。”
“啊……怎么这样。”麒麟露出失望的表情。
“请让臣为陛下系剑。”无可奈何的,麒麟也只能看着娄欢将封住剑鞘的宝剑系在她的腰带上。剑身很长,几乎要经小帝王的身量还长。
成人用的宝剑佩带在六岁帝王的腰间,看起来有一点令人辛酸,也有一点好笑。辛酸的是,这么小的年纪,在今天正式继位为新帝后,就必须逼迫自己成长,不能再孩子气了;好笑的是,麒麟佩带着宝剑,虽然是被封住剑鞘的剑,仍隐约透着一种可爱的滑稽。
看着麒麟佩剑后,欣喜地在寝宫里来回走动了几次,还要人搬镜子让她照看,娄欢不禁微微一笑,随即道:“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出发了吗?”这新帝继位的郊祀大典,将从皇宫南方的丹凤门开始,由群臣陪同帝王的车队,一路接受百姓瞻仰,先抵达祖先宗庙,由新任天子举行祭天仪式,象徽承受上天所赐与的权力和使命。
当然,过去确实有某些继任者在祭天时遭到雷击,纵使不死,也因为无法服众而丧失继位的资格。
眼前这六岁小儿是否能得到上天的承认,全京城——不,全皇朝的人民与臣子都等着看,压力大是必然的。她能过得了这一关吗?
来回走动的脚步顿住,麒麟仰着看向娄欢,不高兴地问:“少傅,郊祀大典的日子是你选定的?你知道外头一直在打雷吗?”
“那雷,打不到天子身上,陛下不必担心。不过倒真的要委屈陛下淋点小雨就是了。”他大手一摆,“请吧,陛下,大臣们已经在丹凤门等候。”瞅着麒麟,他加上一句:“还是,陛下需要人搀扶才走得动?腿还软着吗?”好样的,娄欢。麒麟不愿意被人瞧扁,被雷劈就被雷劈,头一扭,拖着腰间的宝剑走出寝宫。
带着这一股盛气,小帝王在群臣的陪同下,一路前往京城南郊的郊庙,暂时忘了要发抖,暂时。
“陛下当心!”一声惊呼伴随着急收的剑势而出,但由于剑势过快,来不及完全收回,残存的剑力堪堪划过麒麟持剑的左臂。
“哐当”一声,她手中长剑掉落在地,鲜血登时涌出。
身边随从们迅速拥上前头,“陛下!”负责训练帝王剑术的剑师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在正忍痛、由随从帮忙止血的少帝面前谢罪,“微臣该死,误伤了陛下——”麒麟挥动没受伤的右手道:“没事。是朕自己恍惚了,不怪罪你。”转过头,看着仍然在出血的伤口,她暗叫糟糕,这伤口有点深……真是!练剑时发什么呆啊,身手已经不是很敏捷了,还去想十年前那把剑的事情做什么!反正她永远也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