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皇后陛下说,孩子生得真好。”
李容治闻言,点头,柔声道:“咱们若有孩子,在她眼里定也是最好的。不知当日她见钱小姐的孩子,是否心里有遗憾?”
临秀脸色发白,伏跪在地。“陛下,皇后陛下在临秀甥儿满月时也曾亲自过府,她对姊夫、姊姊说:孩子自有福气,不必找人算命。若遇上不精算的大师,那会毁了孩子。她送孩子一块蝙蝠链子,嘴里亲口说着孩子有福的,这是皇后陛下亲口允的……所以、所以……”
李容治一怔,而后暗自恍悟。他失笑:
“你把朕当什么了?暴君么?你是我亲近的人,不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会伤你呢?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徐达罢了。你起来吧。”
临秀起身,轻声道:“皇后陛下很好。”
“嗯,她很好。”
“她……她……”
“嗯?”
“她……断然不会希望陛下……不听谏言……”
“嗯。”他浑然不在意,带开话题。“你还记得我与徐达大婚时,三国派特使庆贺,其中西玄二皇子来时,似有意想闹毁这场大婚么?”
“记得。臣始终不懂,西玄二皇子对皇后陛下真如此痛恨吗?竟然想毁掉大婚,如果是北瑭或南临也就罢,陛下娶的是西玄徐家人,与西玄算得上是姻亲,从此彼此亲若兄弟,西玄二皇子分明是来搞破坏……”
李容治停笔,笑道:
“他私下让我看了一幅画,与徐达神似七分,比徐达艳些,也比徐达多了些英气,就是少了徐达的亲和力,他说真正配得上九五之尊的该是画中人,而非徐达。如今我看,我笔下的徐达才是真正的好。”
临秀讶问:“想必西玄二皇子的那幅画不是徐直就是徐回了。”
“都不是,兴许是其他徐家人吧,她手里拿着一把长刀,西玄二皇子便以为徐达是她替身。”李容治笑了声。“我怎不知道他想法?他以为我会对那女子着了魔,他就有可趁之机诱走徐达。他不了解徐达,在一开始他杀了秦大永时,不,只要他对徐达有一次的歧视,徐达就已经封杀了他所有机会。”
“原来如此。”钱临秀应着,迟疑一会儿轻声道:“皇后陛下的名……真真有涵意……达字……是完成之意……也许是使命已经完成,所以……”
“徐达的使命哪儿完成了?”李容治漫不轻心道,小心吹干墨汁,笑看着那画中人。
临秀叹了口气。“陛下,是否要挂起来?”
“不用,收着吧。等她三十岁时,我再打开,那时再验证我画得准不准吧。”
“……是。”
“枕下有同心结,你跟画像一并收了吧。”
“是。”
李容治走到窗前,负手看着黑夜。他皱皱眉头,头也不回道:
“最近宫殿附近老鹰多了些么?晚些你再去皇后寝宫看年地,照以往那般,若有老鹰再飞过不停留的,全都打下来,折去翅膀。”
“是。”
☆ ☆ ☆
在元旦这日两人相处的半时辰里,要她睡得那么熟,她可舍不得。
难得可以看见他睡得跟孩子一样熟呢。她嘴角上扬,望着枕在她腿上的李容治。
说起孩子,她想起钱临秀大姊的孩儿,才三岁呢,就懂得看眼色,在众人暗示下喊她一声干娘。
大人精明,孩子古灵精怪,幸亏临秀一家忠心,要不她很为为难的。
大魏朝臣以为她冷酷,其实,她心软得很,她这性子在处理国事上总要百般思索,生怕有一丝半毫让人受了委屈。
乌大公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一直引以为鉴。也亏得李容治不以为意,只笑她心细。正因她心细,他才更操劳啊,她怜惜地看着那张睡容。忽然间,她见他嘴角勾勾,似乎梦见好事,她好像摇醒他问个清楚,梦到什么,可有梦到她?
平常他笑,她分不出真伪,但他绝无可能在梦里也控制自己,此时此刻,他出自真心的笑,她……见了很心动很欢喜,只盼他能再真心多笑些。
他动了动睫毛,略带睡意地张开,展出那明亮动人的朗目,她心一跳,将这一景深深留在心里。
“徐达?”他看着她,下意识朝她伸出手。
她立时握住。
“方才我梦见你了。”
她沙哑道:“只梦见我?”
“只梦见你。梦到我笑你都三十了,怎么还贪吃得很,把自己弄得全身发痒。”
“这贪嘴习惯,我是改不了。”她笑。
他柔声道:“这话梦里你也说了,我回你没关系,你要痒了我替你抓就是,接着,你就脱下衣物了。”
她笑出声,可能是他刚从熟睡中自然转醒,语气沙哑温暖,说出来的话给人格外真实的错觉,可是,她很喜欢这份错觉,喜欢到……想要让他枕在她腿上一辈子;喜欢到,她想要、想要看着他一辈子。
不管来世如何,这辈子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徐达……”他抚上她的脸,笑:“看我看累了么?”
“不累,一直不累的。容治,你虽只是睡了一会儿,气色却是这几年最好的了。”
他眼底有抹惊喜,她有些疑惑,又察觉他小心翼翼地掩饰起来。他在喜什么?掩饰什么?因为她喊……容治,而非陛下吗?
“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以后每年这半时辰你都枕在我腿上睡吧。”
“你爱看我睡脸?”
“嗯,非常爱,像孩子似的。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每年这时候当你李容治的枕头吧。”
他笑弯了眼。“好,你说的。”
她也笑着。她说的,除非天意难违,否则她会做到的,既然她想他好好的,一世无恙,他又只能在她身上得到安好的睡眠,她当然义无反顾挑起这事来。
姑且不论以后他是不是能在其他人身上得到相同的安心,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半丝委屈,没有她给得多些或他总以天下为重的轻浅怨念,她只全心全意想他好而已。
是啊,偶尔,她心里是委屈的,但,每每见了他如此劳累,却又毫不考虑地为他豁出去。
他好,她就甘心;他睡得安心,她就心里欢喜,那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想通此层,心里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抗拒遽然消失,她又忽道:
“我真不舍得你呢。”
“什么?”那声音有些糊。
“对,还有琼玉!”
“什么?”
她不再看他,看向窗外远处。“父亲去年走了,西玄还有徐直、徐回,平日虽然没有什么来往,但都是亲人,我也是想着她们呢。”
“什么?”那声音一直重复着。
她偏头沉思:“当归当归,如果,当归是回到大魏,回到你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刹那间,她腿上的李容治模糊成一团远去,她周身大火烧着。
——皇后陛下!
徐达遽然一震,幼年片刻零碎回忆立时在脑海播放——
“徐达你别过来,你一来,东归就全身不舒服。”小徐回恼道。
“徐达,东归要我转述,前两天一直巴结你想入你名下的汉子是个鸡鸣狗盗之辈,那不过是想借你当跳板入徐家门下,你最好拒绝他。”
“不对!你不叫当归,你是东归!我怎会记成当归?东归既找我,我便回去吧!东归大魏!”她猛然大叫。
——皇后陛下既已决定回大魏,还不快让她出来!
对方同时一阵大喝!
徐达只觉全身被人狠狠地拖出,无数的碎石跟着她一块掉落,恍惚间,她身上好像有什么腐臭的软物也跟着被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