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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宛琳勉强挤出微笑,最后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说话。“以后如果有能力,我一定会把欠你的薪水还给你。”

  “太你别放在心上,希望先生早点好起来,我先走了,再见。”女佣脱下围裙,鞠躬道别,结束二十年来的帮佣生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主人家确实待她不薄。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赵千柔送女佣走到门口,对着她的背影深深一鞠躬,感谢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大门一关,此后就是各过各的了。

  天边的夕阳好美,然而已近黄昏,很快就是黑夜时分。赵千柔没有时间感伤,回过头对母亲问:“妈,家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把所有数据都拿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曾宛琳叹口气,她现在一看文件就头痛。“都在书房的保险箱里,箱子没锁,你去拿来吧。”

  “为什么没锁?”赵千柔记得小时候看父亲锁保险箱,常会重新设定密码,感觉相当深重。

  “值钱的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锁的?”曾宛琳自嘲地说,若非这栋房子已经过继到女儿名下,没有女儿的证件无法变卖,恐怕也早被诈骗集团骗去了。

  赵千柔这才发觉,事情可能比她想的更严重,不管怎样,她还是先到书房打开保险箱,拿出厚厚一迭的文件放到客厅桌上。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如此清算家产,而且是负资产。

  “大概半年前,你爸做了一次全身健康检查,发现得了初期胃癌,我就开始六神无主——…”曾宛琳忍着头痛把来龙去脉说了一次,因为她到处求神问卜、寻求偏方,才让诈骗集团有机可乘,结果花大钱买了几箱无用的药草,更糟的是被盗用金融卡和信用卡,现在不只存款没了,还欠了大笔卡债。

  赵千柔默默聆听这段故事,如果她当时陪在母亲身旁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遗憾。

  “你爸爸知道的不多,我不敢告诉他……”赵千柔能了解母亲的心情,换作是她也不愿让父亲烦恼。

  “没关系,我们不要让他担心,现在我回来了,一切都会逐渐好转的。”她握着母亲的手,她一定会实现这个承诺,不管要她做什么都行。

  曾宛琳靠着女儿的肩膀,活着真的好累,如果不是还有丈夫火热女儿,她早就失去活下去的意义了。

  “妈,你先休息吧。”赵千柔看母亲脸色憔悴,决定先扶母亲回放。由于父亲住院,主卧房里显得空荡荡的,典雅的装潢似乎也失色了,原来少了一个人的家,就会变得不完整。过去十年她都在英国生活,父母亲看到她的房间时,不知心中有多少寂寞?

  她替母亲盖上被子。“好好睡,晚安。”

  曾宛琳微笑一下,闭上眼休息,不管日子怎么难过,女儿终于回家了,就算作恶梦她也不怕了。

  赵千柔关了灯,悄悄走出房门,小时候是父母亲哄她睡,今后换她照顾他们了,无论这条路上有多少打击,她都必须撑下去。没有女佣的情况下,她在厨房摸索了片刻,先给自己泡壶咖啡,才到客厅开始研究文件,直到午夜时分终于有了结论。他们家除了这栋房子,大概什么都没了,零资产还不打紧,最惨的是欠银行七百万卡债,光是利息就是个大数目。如果不尽快偿还,这个家一定会被拖垮。

  这几年她在英国弹琴、教琴,多少存了点钱,加上父母亲以前给她买的基金,加起来有上百万,但对照现在的债务,能解决的实在有限。更何况生活上每天都要用钱,父亲的病也需要妥善的医疗,日后势必会有许多支出,而母亲的精神情况欠佳,当了一辈子贵妇,不太可能去工作。

  这个家只有她是健康的、有赚钱能力的,她有责任扛起一切。短短的一夜,她从一个被父母呵护的女孩,变成负担家计的成熟女人,其中冷暖滋味,只有自己最明了。

  第二天上午,赵千柔虽然睡眠不足,时差也没调好,仍和母亲来到医院探望父亲。这是一家以治疗癌症知名的大型医院,但病人和家属的表情就是特别沉重。在走进病房前,赵千柔先做了几个深呼吸,怕自己立刻就泪洒当场,等做好准备后,打开房门,她轻声呼唤:“爸,我回来了。”

  赵永诚躺在病床上,身上盖了两条毯子、插了三条管子,他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闭着眼晴,仿佛已经没有气息,听到女儿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

  曾宛琳走到病床边,轻声对丈夫说:“千柔从英国回来了。”

  看到女儿,赵永诚露出难得的笑容。“千柔,你回来啦,坐飞机累不累?”

  “我不累,呃很好。”赵千柔轻轻抱了父亲一下,他看起来好虚弱,她怕会弄疼了他。

  “你这次要待多久?”女儿难得放长假,他希望自己可以恢复精神,陪她到处走走逛逛,还想和她闲话家常,距离上次见面都一年多了呢。

  赵千柔摇摇头。“我不走了,我要留在台湾陪你和妈,我再也不走了。”

  原本以为父亲会大为欣喜,谁知道他听了却皱起眉头。“那怎么行——…你上次不是才说,你要升为首席钢琴手?还有你在音乐教室的学生怎么办?”

  “爸,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全家能在一起。”眼前或许是最困难的时刻,却也是最温暖的时光,赵千柔忽然领悟到,有些事情是稍纵即逝,她若不及时把握,恐怕就没机会了。

  “可是——…”女儿是他们最大的骄傲,每次看到她演出的照片和奖状,他们总感到无比安慰。

  曾宛琳对丈夫说:“有千柔在,我才能睡得好,我昨天晚上都没作恶梦呢!”

  赵永诚也明白,妻子这半年来有些精神衰弱,因为担心他的病情,也因为很多事情都变了,他虽然住院却察觉得到,这个家似乎岌岌可危,但每次问起妻子她都不肯明说。眼看医院转让给别人,至亲好友也很少来了,这不正是家道中落的现象?

  赵千柔握起父亲的手,以坚定的语气说:“爸你不要想太多,只要好好养病,以后我会陪伴你们、照顾你们。”

  女儿似乎成熟了许多,赵永诚心想也好,该是父母交棒给儿女的时候了,只希望他们带给她的不是压力。

  一家三口聊了很久,还一起午餐,有种在郊外野餐的气氛,谈笑间仿佛回到过去的安逸生活,直到下午两点,赵千柔看父亲面露倦意,决定先让父亲好好休息。

  离开病房后,赵千柔和母亲跟医生还有约,医生的时间相当紧凑,每个病患的家属只能询问十五分钟,大家的心情都是说不出的焦虑。听完医生的说明,赵千柔才了解到,原来父亲从半年前就开始腹痛、呕吐、食欲不振、体重减轻,经过检查发现是初期胃癌,开刀切除后也做了化学治疗和放射线治疗,出院后定期就诊,却在三个月前验出癌细胞转移,必须再次进行治疗,如果再活到五到十年,已算是很高的存活率了。

  “五到十年?”赵千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现在还不到六十岁呢!

  曾宛琳把脸靠在女儿肩上,她连听都不敢听,虽说人生难免生离死别,但有谁能平淡处之?

  “令尊也是医界人士,其实他自己很清楚,心情也算平静,但对家属来说当然很难接受,希望你们能多陪他、多鼓励他,还有应该请个看护比较好。”医生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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