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谢母才幽幽地叹口气,道:“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但是我是不想与你那么久分离的。”
当年她在荆州乡下,儿子只身赴京城赶考,她是日也担心夜也担心,几乎就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等京城传来儿子中了状元的好消息时,她已经瘦得一把骨头了。
可是儿子考中的好消息刺激了她,让她迅速恢复了精神,吃得好睡得好,兴匆匆地跟着儿子派来的人到了京城,又得到儿子要被当朝宰相招为女婿的好消息,当时谢母真是谢天谢地,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哪里想到丁锦绣进门以后,会让她处处不满意呢?
而现在进门的原宜之,让她更不满意。
谢母意兴阑珊地躺下,道:“说那么多大道理我也不懂,其实你要外放,最根本还是想从娘身边逃走吧?受不了娘了?觉得娘无理取闹?可我哪一点不是为了你好?我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说着说着,谢母流下了泪。
“娘。”谢雍也无语,他离开京城出外为官,也确实有离开谢母一段时间的意思,他真觉得母亲的心态不对,再这样朝夕相处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百善孝为先,他不能与母亲争执,不能与母亲吵闹,不然就可能会被言官弹劾不孝、忤逆,严重者更可能丢官去职,所以他只能选择与母亲分隔开一段时间。
而如果因为他离京外放,皇帝玄昱就忘记了他,再也不把他调回中枢,那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样的皇帝也不值得他为之呕心沥血了。
谢母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让我看了心烦。”
谢雍知道母亲此时有点受打击,便站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谢母越发厌倦的声音:“都说养儿好,养儿能防老,可是都看看养儿子有什么用?养大了就成了别的女人的了,哪个心里还有娘啊……”
谢雍捏了捏拳头,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疾步离去了。
原宜之对于谢雍要外放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她比谢母懂得的多,也以为谢雍会一直做京官,然后稳稳当当地升入内阁成为宰相呢。
未出嫁以前,她听四弟原平之提过,似乎谢雍与她的兄长原修之的政见并不合,那么以后谢雍为右相,原修之为左相,左右相政见不合,皇帝就便于玩权力制衡,利于皇权稳固,皇帝也不用担心谢府与原府的联姻而造成不利影响。
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想到谢雍会离京异地为官。
不过,如果能够离开京城谢府,暂时离开谢母,对于刚嫁入谢府的她来说,还是好处居多吧?
在谢雍提过可能外放的三天之后,宫中的圣圣旨下来口,谢雍平级调至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兼任两淮巡盐御史,即刻赴任。
御史是书官,负责监察百官,是皇帝的风纪耳目,有风闱弹劾之权,却没什么办案实权。但是皇帝给了谢雍尚方宝剑,遇到不法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同时又给了他两淮军事调动的虎印,过急事、难事、大事可以调动两淮驻军。
显然,皇帝下决心要肃清盐政了。
谢雍知道前期调查盐务的是他的三舅子原治之,提出如何治理改善盐政的也是原治之,但是皇帝显然不想再让原治之继续深入治理下去了,换人,换将。
在任何一项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基本国策上,玄昱都不会让一个大臣全权把持,必然会有其他人去分权或监管。
盐务也是如此。
原治之前期工作调查清楚了,后期却要换谢雍去实际操作。
谢雍的任命很急,年前就要到任,他吩咐了原宜之准备离府事宜,自己便准备官府交接之事。
谢母要坐镇谢府,而且年纪大了不宜奔波,自然不跟去,谢雍留下玲珑、青黛伺候谢母,选择带了原宜之与谢昭同赴上任。
紫晶自然也被留下口,留在清越园里当大丫鬟,照看家务。因为‘长者赐,不敢辞’的缘故,紫晶是不能直接再退回谢母的,所以现在这样被留下,过了年,再以年纪大打发她嫁了人,就算安全解决了。
谢母毕竟不能硬逼着儿子进哪个女人的屋,否则母子俩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而谢昭的奶娘赵氏因为挂念家中的儿女和丈夫,自然也不愿意跟着谢昭离开金陵,赵氏选择了主动离开谢府,被补偿了一大笔谢银。
原宜之坐在马车里离开金陵城时,看着身边的男人,不由轻舒了口气。
谢昭的事,赵氏的事,紫晶的事,都因为谢雍的外放为官这一突发事件而轻易被他化解了。
原宜之与谢母的矛盾,也会因为距离的远隔,而能变得平和安静一阵子吧?
虽然这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可是居家过日子,哪里有什么彻底的解决之道呢?除非不一起过了,不做一家人了。
原宜之自然是不肯离开谢雍的,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和缓平静地过下去,就很好,很好了。
她想,她会珍惜这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的。
第9章(1)
扬州,谢府。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式的精致住宅,五进的大园子,前两进为外宅,中间隔着垂花门,后三进是内宅,各进房舍之间有抄手游廊相连,各种珍惜花草树木点辍其中,平整的青石板主路面与鹅卵石小径相互交叉,池塘、假山错落有致,亭台楼阁更是美轮美奂。
就算在金陵城见惯了各色宏伟、精致建筑的原宜之,最初踏进这座府邸时也是惊叹不已,真不能小瞧了民间富贵啊。
这座府邸的原主人是扬州的一家大盐商,早先听闻新来的巡盐御史没有合适的住宅,就将这座豪宅献给了官府,再由官府将宅子安排给了谢雍一家居住。
扬州有盐运衙门,全称是都转运盐使司,长官是都转运使。
盐运衙门也和景国各个府衙一样的性质,前衙后宅,前面的房子办公,后面的房子住人。但是盐运衙门的后宅已经住了都转运使一家,自然无法安排巡盐御史谢雍,所以才在外面给谢雍另外寻找了住宅。
谢雍没有假客气,他对官府安排的住宅相当满意,毫不客气地就笑纳了,这也让原本神经绷得紧紧的扬州官场都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公还是很好收买的嘛。
谢雍一家到达扬州满一个月了,时令已进了腊月,年味渐浓。
从金陵到扬州大约两百多里路,路程并不算太远,但这是谢昭第一次出远门,再加上被迫离开奶娘赵氏的伤心,让谢昭刚到扬州就病倒了,发烧、虚弱、不时啼哭外,还不思饮食、睡不安枕,让刚刚新婚就为人母的原宜之操碎了心。
在谢昭病得厉害的最初几天,原宜之夜里一直陪着谢昭睡,将谢雍赶到了书房。
谢雍原本也打算陪着儿子,但是他初来乍到,工作压力很大,原宜之担心他夜里没有休息,不利于白日的工作,便没有应允。
照顾孩子需要细心与耐心,原宜之一开始被谢昭哭得很不耐烦,几次烦躁得想发脾气,后来再想想自己的嫡母郑氏,便慢慢地沉下心来,将谢昭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照看。
小孩子是非常敏感的生物。谁真心对他好,他能够第一对间就感觉得出来,并本能地依赖靠近那个人。
亲自照顾谢昭几夜,谢昭渐渐对原宜之亲近起来,渐渐不再在夜里哭着喊‘奶娘’,而是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