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有些诧异。「膳房为何会起火?有人在里头吗?派人去救活了吗?」
「是,现下正要派人去救。」
现下才去?会不会太迟了?
「我瞧这火势,应该不小吧。」
「是挺旺的,约莫是有人在膳房里翻倒了油,才会起火燃烧。」
「如此说来,里头果真有人,是膳房的宫女们吗?」
「这个……属下不知。」赫密回答前,还往月缇那边瞥去一眼,月缇察觉了,微微摇头,投回警告的挑眉。
警告什么?莫非这火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纵火?若是有人纵火,会是谁?因何纵火?
开阳脑中意念飞转,犹如雷光石火,忽地,他惊觉不对,东宫膳房,除了那些下人们会用,还有一个人也经常出入。
采荷!她在哪儿?在寝殿吗?
「太子妃娘娘呢?她可平安?」
赫密闻言,明显一愣,跟着,摇摇头。「殿下不知。」
「怎么不知?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情况有异,难道你们不该首先确认主子们的安危吗?!」开阳怒斥,也顾不得再详加追问,急着奔回寝殿,一路上,他问过所有人采荷的下落,他们却都只是瞠目结舌。
他越发心急如焚,背脊窜冷,心中顿生不祥。
终于,他回到寝殿,几名于房外守候的宫女见到他,仓皇失措,他见状也知不妙,不浪费时间问了,直接冲进去。
空无一人。
「采荷!采荷!」他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就是不见她的身影。她上哪儿去了?「采荷!」
「启禀、启禀殿下,这是小的、小的在房里发现的。」一个宫女鼓起勇气走向他,颤抖地递给他一封书信。「是太子妃娘娘……留给您的。」
采荷留书予他?为何要留书?开阳慌悚,一把抢过书信,驱逐众人,独自展信阅读——
第10章(2)
开阳,吾爱:
记得妾曾与君相诺吗?
倘若,君之天地都是虚假,妾当成唯一真实。
当年,妾以夏家女儿之身份与君结褵,缔白首之约,妾既无德芬机智,亦不若真雅善战,君欲成王,妾唯能给予娘家之势。
谁知如今,夏家却难以成为君最得力之同盟,妾自身亦成称王大业之负累。
妾左思右想,唯有离开,方能助君一臂之力。
「今生今世,永不相离」,请恕妾无法信守约诺,此生不能再与君同行。
不敢祈求君之原谅,只求君之理解,对君违约背信,实非所愿,今生不能相守,可否来世再见?
若有来世,妾当如此生,恋君慕君,一心一意。
唯愿到时,君不再是王家血脉,妾亦非名门千金,皆是人间寻常儿女,做一对平凡夫妻。
永别了。
妾自当于九泉之下,为君诚心祈福,祝君得成大业,青史留名!
采荷绝笔
采荷……绝笔!
这意思是——
开阳悚然,反复确认最后四个字,视线模糊了,胸口揪紧,令他透不过气。
起先,他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接着,他拔腿狂奔,不顾身后有多少人追喊,飞也似地跑往膳房的方向,往火焰之处奔去。
赫密与月缇在他即将闯进火场时,及时拉住他。
「殿下,请您冷静点!」他们劝道。
要他如何冷静?他怎能冷静?
他回头瞪视两人,目光如炙,嘶吼若野兽。「采荷在里头吗?告诉我!她是不是在里面?!」
赫密与月缇恍然相顾,跟着,点了点头。
她果真身陷火场!
领悟此事,开阳几欲疯狂。「我得进去救她!采荷、采荷!让我进去!」他拼命挣扎,赫密与月缇得费尽全力才勉强制住他。
「殿下,请您冷静!已经来不及了,这火势太大,即便您闯进去了,也救不出娘娘,只会平白无故送了自己一条命!」
那也得进去救她!不能留她孤独一人,受烈火焚身,那该有多痛,她该有多害怕!
开阳恍然寻思,眼前仿佛浮现一幅景象,采荷孤寂地蜷缩于膳房角落,就像当年的他,困在黑暗里,前路茫茫,走不出去。
他的采荷……她该有多怕呢?
「我要去救她!你们谁都别阻止我!」他眦目狂吼,用力甩开了两名属下的箝制,踉跄地奔向前,一道热风倏地朝他席卷而来,浓烟熏痛他的眼,火星卷曲了他鬓尾。
蓦地,一根梁柱倒落,跟着,整间膳房应声崩塌。
轰然巨响,吓傻了周遭每一个人,开阳亦骇然立于原地。
来不及了,他的采荷,他挚爱的妻,最后还是葬身于残酷火场。
救不出来了,他救不出她……
今生不能相守,可否来生再见?
她说来生再见,可见她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为什么?为何她要自以为这样是对他好?为何他钟爱的人都如此自以为是?
采荷如此,德宣亦然。
开阳想着,怨着,身子颤栗不止,忽地软跪在地。他瞠目瞪着眼前犹如地狱的灼灼烈火,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回到过去。
那改变他一生命运,最沉痛也最令他不堪回首的一天——
「哥,你做什么?」
他瞪着直指自己咽喉的刀锋,难以置信。
可他最敬爱的兄长并未解释,只是惨澹一笑,将一枝翠玉横笛交给他。「这凤鸣笛是我从一位老乐匠那儿买来的,本想留着作为你今年生辰的贺礼,但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如今你就先收着吧——」
他怔怔地结果笛子,握在手里,却仍是对兄长拿刀相指感到不解。他正欲问话,德宣又飞快抢过他手中原本写给妹妹的遗书,换上另一封信。
「这是王城外驻军将领写给我的,你就当是我谋反的证据,献给王后吧。」德宣低声嘱咐。
他在说什么?他背脊发凉,全身汗毛竖立。
「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亏我拿你当至亲兄弟,如今你竟然背叛我,诬陷我叛国谋逆!」德宣嘶声怒喊,咆哮的嗓音传出门扉外。他一面喊,一面将遗书丢进案上的烛盏烧了,继续作戏。「既然你对我无义,就别怪我对你无情,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是兄弟!」
此时,门扉踢开,青龙令率人闯进,德宣一咬牙,挥剑一砍,在他左手臂膀割开一道伤口。
血流汩汩,他却丝毫不觉伤口撕裂疼痛,痛的,是他的心。
他迷蒙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兄长。
这个王兄,竟然忍心烧了留给亲妹妹的遗书,将所谓的叛国证据交个他……
「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青龙令一进殿,嘴里就喊逆贼,明显已不将德宣当太子看待了,德宣黯然闭了闭眸,嘴角扬起自嘲的冷笑。
几名星徒粗鲁地架住他。
局势控制住后,希蕊这才飘然进殿,清冷的眸光扫射屋内,最后落定于他身上。「你怎会在此处?」瞥见他臂膀受了伤,秀眉一挑。「这是德宣砍的吗?」
他颤栗,惶然望向兄长,后者对他使了个眼色,那眼色无比深沉、无比绝望,却又满蕴一个兄长对弟弟的爱护。
他霎时痛悟,德宣想保护他,而他唯一能够苟且偷生的方式便是……
他苍白着脸,颤手举高兄长之前塞给他的书信。「德、德宣叛国,这是……是他、谋反的证据。」
「是吗?」希蕊比个手势,示意青龙令抢过那封信,她抽出信纸一瞧,唇角挑起满意的微笑,再度望向他。「你深夜来此,便是想夺取这封信吗?」
他跪下。「是,王后娘娘,儿臣……只想为王尽忠……」好痛……痛的,却不是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