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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左绕右绕,居然绕到了名寺后头。山路渐渐转小,两旁有夹道浓荫,十分舒适。前头似乎有个花木围绕的小凉亭。

  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凉亭中的几个人影,这会儿远远看着,好眼熟。或者该说,好耳熟。

  “谁说的,我可都是用心唱——”这嗓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听过一次的人就不可能忘记。

  旁边的丫头们全笑闹起来。不在黄莺楼里,她们全都活泼多了。一群丽人不知道正在争执什么。羊大任的脚步缓了,终于,在大树旁停住。

  “小玉鬼扯!”

  “明明就是瞎唱!”

  “哪儿是瞎唱?别乱给我安罪名。”可不就是蓝小玉,她挺不服气地辩解着,“我可都是仔细选过献唱的曲子——”

  “你那日唱了‘霸王卸甲’!”

  “有什么不对吗?”她说得振振有辞,“这可是一套很难、很难的武曲呢,练成时,梅姊还说我指法大有精进了。”

  “来的可是兵部的纪将军哪!”丫头们又叫起来,一面还要笑,忙得很,“他离解甲归田还早得很,人家还要在仕途上多经营几年的,你居然唱楚霸王战败时的悲歌给他听!”

  “横竖他又听不懂。我唱完之后,将军还直夸奖,自称是我的知音呢!”蓝小玉甜美嗓音中透出了一丝丝不以为然。

  “你老是这样胡闹,总有一天遇上了听得懂的,看你怎么收场吧!”稍微年长一点的丫头虽然笑出了眼泪,还是边揩泪边劝戒。

  “不会的。”她有些懊丧地说,“要不是粗人,就是些草包来听歌。曲子练再多、练再精,也都没有人关心。充其量我也只是个歌伎,唱歌让老爷们助兴,好多喝两杯酒而已——”

  “别这么说,像那日官学的公子们也来过呀,他们可全是读书人呢。”

  “就是嘛,我看那羊公子就很不错!人斯文,长得也挺好的,看起来很饱学呢!我还听说,人家他是本榜的探花郎!”

  蓝小玉这时转了过来,羊大任正好可以清楚看见她小嘴微微鄙夷地撇着。

  “是吗?他有这么厉害?那难道是我认错人了,怎么堂堂一个探花,连我唱的是‘塞上曲’都听不出来?我唱完了,还夸说唱进他心坎儿里。真好笑,他可是出塞的昭君,正要和亲去的!”

  羊大任的耳根子慢慢辣起来,麻麻痒痒的感觉一路往脸上爬。

  被一群妙龄少女在背后谈论就够尴尬了,其中美如天仙的一个,还对他如此鄙夷。

  那日他确实不知她唱的是什么曲,只觉得她的嗓子宛转美妙,高昂低回处都触动他心弦,忍不住出口赞美;之后余音还硬生生绕梁了好几日,脑海中都是那旋律,挥之不去。没想到,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又愚鲁。

  在金陵还好,到了京城,放眼望去,连平民走卒都有种雍容之度,让他处处觉得自己蠢笨。虽然考中了人人称羡的进士,成绩还非常好,但那都只是他博学多闻、聪明绝项的姊夫认真教导之功,与他自己甚无关联。

  此时听蓝小玉这么一说,他那股自惭形秽的难受感又加深了。

  “抱歉!我确实对琵琶,不,对所有丝竹乐曲都毫无所知。”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凉亭中说笑的众人闻声,都是大吃一惊,笑容全都瞬间消失了。蓝小玉刷地转身,赫然看见直立在树下的他。

  她杏眼圆睁,俏脸儿整个发白。

  “你、你、你……”想了半天,她才勉强迸出一句:“你为何鬼鬼崇崇偷听我们说话!”

  “小玉,不可无礼。”陪着他们一道来的嬷嬷连忙制止,一面急急向羊大任道歉:“羊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些姑娘没有恶意,只是年少无知,爱胡闹说笑而已——”

  “不,小玉姑娘说的不错,我的无知确实亵渎了那么美妙的歌声。”羊大任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白净的脸再度涨红了,“以后我不会再随便上黄莺楼去闹笑话了,请小玉姑娘息怒。”

  说完,他还弯腰做了个揖,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小玉,快道歉!”

  “是呀,小玉,他都要走了!”众人急了,猛数落起蓝小玉来,“你胡闹也闹过头了,快跟羊公子赔不是!”

  蓝小玉也急了,顿足道:“没人要你别来,你不用这样——”

  但羊大任已经走远了。人高腿长,修长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林荫的深处。

  “看吧!惹恼了一个探花郎,人家以后可是会飞黄腾达的!”嬷嬷板起脸教训道:“你老是这个爱胡闹的脾气,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幼稚!回头让兰姨好好教训你一顿,这次不能轻饶你了!”

  情况急转直下,秀美绝伦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仿佛被乌云笼罩。

  这回,真的糟糕,祸闯大了!

  第2章(1)

  羊大任确实懊恼了好些天。

  上京以来他没有住礼部给监生们安排的房子,而是借住在七王爷府。富丽堂皇的王爷府随便拨出后房一个套间给他,就已经够宽阔奢华了。更别说早晚都有人服侍,餐餐丰盛,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适。

  不过羊大任还是觉得局促。自然不是因为地方窄小的关系,而是,那种寄人篱下——即使是如此华丽的“篱”——感受十分深刻。加上受托照顾他的七王爷人并不好相处,非常挑剔,管得又多——

  “干什么愁眉苦脸的?”果然,早上去请安时,七王爷就皱紧虎眉,满脸不同意地瞪着羊大任,“看你这个窝囊样,要怎么去当官?人说像不像,三分样,你从头到脚这个寒酸气,当得了什么官?”

  “是。”羊大任也只是温文回答。

  “是什么是?这般温吞,跟你那小家子气的姊姊一模一样。”七王爷对侄子雁永湛娶了平凡民女羊洁一事,至今仍无法释怀,老是在羊大任面前数落个不休。

  换了是旁人,早就翻脸发怒了,但羊大任脾性还真像他姊姊,十分温和柔顺,总是垂手在一旁肃立,乖乖听训,从不顶撞。

  他越温顺,七王爷就看他越不顺眼。看得心烦死了,手挥了挥,“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快多读点书,到刑部多请教请教,要是明年吏部关试又没考过的话,连个芝麻绿豆官都当不上,那才真是一路丢脸丢到金陵去了!”

  “知道了,我会认真研读的。”

  “真是,无名位的布衣家庭出身,要当官,可没那么容易——”

  七王爷还在嘀咕,羊大任已经乖乖的依言退出了堂皇的花厅。

  他虽是进士,却也得通过吏部的考试,才能分发出去当官;今年的春关没考过,得继续加强实际判例跟制度方面的相关知识,明年才有希望。他也是为了这个才留在京里,方便到刑部、官学、国子监等地进修。

  话虽如此,要在京城专心读书可真难,到处都是好玩好看的新鲜事物,太容易让人分心了。

  羊大任常是一早就出门到刑部的书阁去研读判例,读到下午,总会出来,沿着热闹的大街逛逛。逛累了,就到相熟的茶馆去喝杯茶、休息一下。

  茶馆也常有说书、卖唱的人,以前他也挺爱听的,不过最近这阵子他倒是不大听得进去,坐立不安,总是没听完就走了。

  一来是以前不觉,现在老会想起另一个天籁般的美音,寻常丝竹就入不了耳了。二来,则是容易联想到自己的无知给人在背后取笑,总是让他心底不舒坦,耳根子又会辣辣的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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