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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蓄龙湖,很深,即使湖里鱼虾不去抢那块糕,恐怕在沉入湖底之前,那块糕饼早就溶得干干净净了,看来这样的道理,娃儿般的她,不懂。

  她也不懂,即使这块糕有幸落到湖底蛟龙的嘴里,却连塞它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能填饱数千年未曾进食的辘辘饥肠。

  他想嘲弄她、想嗤笑她,为她天真又极蠢的想法大笑数声,让她知道自己方才做的事有多憨多傻。水湅微启无情薄唇,以为逸出喉间的字眼会是尖酸刻薄,岂知,话离了口,却差之千万里。

  “它吃不到,但它知道你的心意……它说,将食物白白丢下湖,不如将你自己喂饱些。”

  他,口是心非,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何出此言。

  “我吃饱,可湖底的,没有……”她抱着小糕点,低声啜泣,“怎么办……吃不到,怎么办……”

  “你把自己喂饱点·养胖些,再跳下湖里让它饱餐一顿就好。”他想转移她的坏心情,结果玩笑话一出,换来她的放声大哭。

  “可是我,会先被鱼,吃光……”就像那些落水的糕点一样,“湖底的,还是吃不到……水湅、水湅,把它,从湖底从湖底,救出来……”好可怜的哭嗓要求道。

  “我曾经也想,是你毁了这一切。”他的语气有些冷、有些淡、也有些无奈,“是你取剑时的心神不宁破坏了我建构多年的计画,我本该咬断你的咽喉,赏你一个痛快,以泄我心头满满之恨--你是该哭,该为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哭;该为自己将面临的死劫而哭;该为自己的无能而哭;该为自己的失败而哭……”

  但她却为了湖底蛟龙而哭,为它饿着肚子而哭。

  不解的水眸望着他直淌泪,她自是又听不懂水湅一席话,带着浓浓鼻音的哑嗓兀自道:“把它救出来,我们可以,吃饭,在桌上,吃饭一块……”简短的字句排序颇怪,却不难理解她所传达之意。

  “痴儿说梦话。”水湅忍不住抿嘴薄笑,“水家庄里有哪园哪院能容得下一头巨大蛟龙?还一块用膳咧!”真是孩子才会说出的童言童语。

  “不能,一块,吃饭?”

  “不能。”水湅今天直言拒绝她的次数着实惊人。

  俏脸惨兮兮,又低头看着手上的糕点掉泪。

  “它如果乖乖的,可不可以不要……缚锁,在湖底?”

  “我不知道,不过它劣性难改,很难很难有乖乖的一天。”别变本加厉就阿弥陀佛了,还苛求它改过向善?

  “我、我还是想、想送糕给它吃,你可不可以,帮……”

  “我”字还来不及吐露,她小心翼翼递到水湅面前的糕点却被他张嘴啃掉了一大半,薄唇还十分故意地吮过她的指,激起一阵酥麻。

  “啊!你……”她快手收回掌间剩下的一小部分甜糕,一双细眉缠上数十道小结,道道都在指控着他偷吃之举。

  “这糕,我替它吃了,我饱也就是它饱。”

  “你……你又不是它!”她护住甜糕,不容他觊觎垂涎。

  水湅笑得好深沉,一副欺她什么都不懂的恶徒样。

  “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指着自己,很故意地以烙印着龙痕的右脸颊面对她。

  “龙……”

  “湖底躺着的,也是龙。”水湅提醒道。

  她偏着小脑袋,单纯的思绪里只有最简单的思考模式。

  “可是,躺在湖底的龙,又不是你……”

  水湅擒过她的手,恶意地将最后一口糕给送入嘴里,甚至连她掌心、指间的糕屑都不放过,粉色舌尖游栘在她被迫摊展开来的双掌间。

  “水、水湅……”她的粉颜上炸开一片酡红。

  他在她掌间抬眸,熠亮的眸除了戏谵,还有更深的淘气。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它?”

  第八章

  不像,真的不像。

  水湅的模样和现在摊展在她面前的飞龙丹青一点也不像。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瓜似鹰、掌似虎,这是世人所认知的“龙”,也是她不曾眼见过的怪异生物。

  “不像……你和它。”

  “当然不像,我这皮相虽称不上玉树临风,但好歹是个‘人’。”

  “所以,你不是它。”她说得好坚定。

  “嘿,痴儿,这句话你说得好顺溜。”他给予赞扬。

  “所以,你,骗我……偷吃它的糕,坏。”她继续指责道。

  “哎呀,被你发现我的企图了。”水湅轻笑。

  她噘着嘴,看来是真的生气了。“那糕,是给它的,不是给水湅……你可以吃,好多,它不行,还抢……”抿嘴的力道加重,有人又要哭了。

  那糕,是给它的,不是给水湅。

  水湅微眯着眼,笑意末减,眼底染上一抹复杂。

  该怎么厘清,厘清现在喉间翻腾而起的笑意?

  抑制不住,真的抑制不住……

  好想笑,好想为了她这句话而笑。

  取笑?不,不是取笑,他不会取笑一颗如此真诚善良的心,那般赤裸裸的忧心、那般为“它”而起的责备……

  水湅咽喉镇锁不住笑声,眸沉敛,笑声更肆无忌惮。

  为它……为他……

  而不是为了水湅。

  他与它,还有谁分得清、辨得明?连他自己都快忘却他与它两者之间的差异,都快以为自己就是“水湅”--那具容纳他十数年的凡人躯体。

  但他不是水涑,不可能是水湅,他只是藉着十数年前水湅因承受不住脸上火烙剧痛而投湖之时,将自己被镇缚在蓄龙湖下的元魂占据了那具渐失气息的冰冷身躯。

  水湅早就死去了,现在顶着这副皮囊的人,是它--

  那只传言中恶名昭彰的蛟龙。

  那只被青冥剑封印在湖底深处的蛟龙。

  他是龙,失去了属于自己身躯的龙,所以他竭尽所能的要取青冥剑,为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要释放自己于千年囹圄之中,期待元魂能回归龙身,破水而出,重新飞腾于天际云端,那才是属于他的归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为自己而自私,从不在意身畔人事,包括“水湅”所该承担的水家之责,包括为了取剑,就算要牺牲全水家庄的人,他也不会皱下眉头。

  而今,他将自己困锁在这具人身中,动弹不得。青冥剑碎了,封印未能除去,他,一只困于浅滩的龙,只能恁般狼狈地蜷伏在水湅体内。

  他总是以戏言的方式告诉身旁的人--有条囚龙正困于蓄龙湖底,众人皆以为是玩笑话,抑或相信的人却认为那条囚龙就活该倒楣的再困个千万年。

  只有她,将他的戏言当真,不仅当真,还为了戏言中没得吃饭的囚龙与他闹起小孩子脾气。

  被他吞到肚里的糕饼,不是为水湅,而是为它……

  这想法,让他忍不住开怀。

  水湅越笑越清响,还很小人地攀着她的肩,将脸埋靠在她颈项中,每一回喉间回荡的沉笑,在在牵动着她。

  千翡一头雾水,枕在她肩窝的脑袋又没有任何离开之意,她只能眨眨眼,跟着他一并傻笑。

  “笑,是开心?”她问。

  “笑,是开心。”他答。

  “为什么,开心?”她又问。

  前一刻她还因指责他而生气,下一瞬间她却跟着他的开心而开心,粉色唇畔也扬起甜甜笑弧,像个总是无忧无虑的粉娃娃。

  “因为你。”水湅在她肩窝拾眸,长指卷绕过她一缕青丝,不亦乐乎地把玩着。

  丝绸黑发在他指间纠缠,散了又缠、缠了又散,他的眼,落在她发上,也落在发侧那张粉嫩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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