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隐拉下她的手,意外地露齿而笑。「我明明说的是事实,瞧,那一张张脸本来就被熏到看不出是圆是扁了。」
「怎么会?明明看得很清楚。」她一脸认真,不想他胡乱开神只玩笑。「我就觉得那一尊长得很像秦大哥。」这是她意外发现的有趣巧合,也是她想与他分享的秘密。
「喔?是吗?」这倒有意思了!仲孙隐敛起笑意,屏气凝神,状似专注地又打量一遍,才又开口道:「这尊应该是小阎君身旁『感应司』的司爷吧!」信众们能不能「有求必应」,大概全都要看这家伙的脸色了。
「呃……应该是吧。」她也不确定。「我只是有一天忽然发现祂长得跟秦大哥很像。」
「那这一尊呢?」他突然指着另一尊脸被烟熏得最黑的,问:「你觉得祂长得跟我像吗?」
柳必应怔愣,趋靠上前,认真盯看后立刻面露惊喜,道:「咦,仔细看还真的跟你很相似呢!」
闻言,他眉峰挑高,冷哼一声。
「见鬼,究竟哪里相似了?」那尊神像明明丑多了!「我的眼神看起来有那么凶吗?」是她识人不清,还是他的双眼有毛病?
她尴尬一笑,怯怯地看他,依然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是有那么一点……」
「有一点?」他瞪视她,嘴角虽噙着笑,却充满了胁迫的威吓,似在无言要求她修正自己的说词。
「不过……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面恶心善的。」她朝他嫣然一笑,像是拍马屁的话听来却无比真诚。
「也许你说对了一半。」他两手背在身后,悠然踱步到供桌前,有意无意瞄了眼桌上供品一眼。「说不定我不只是面恶,连心也是恶的,呃……这东西看起来真难吃。」
「不是的,我不是说你——」
她正急着想打圆场,倏地,一群捧着牌位、披麻戴孝的人涌入大殿,两男两女一见到柳必应,全都僵住步伐,面色难看。
「啊,是王家庄的哥哥们。」一见到来人,柳必应脱口说道。
「我呸!」捧着牌位的为首男子身后,另一名男子箭步冲出,对着柳必应怒目相向,带着明显敌意。「别哥啊哥地叫,咱们非亲非故受不起!」
「对不起……」
「少在那里猫哭耗子,恶心!」其中一名女子也站出来吼她。
柳家世代医术高超,远近皆知,从前柳老爷还在时,至少还仁心仁术,可如今当家的柳家二公子柳济世是出了名的势利,向来都是有钱才医病,没钱活该贱命。这一年来,王家兄妹们为了给亲娘治病,散尽家财,没想到柳家人竟然在他们银子用尽后,眼睁睁见死不救,无论他们如何千求万求,就是不肯再多看病人一眼。
如今,再多的钱都无法挽回已逝的亲人,他们也只能在此举行法会,祈求阴间之神小阎君让他们娘亲黄泉路好走,却偏偏碰上让他们最痛恨的柳家人。
这伤、这痛,该如何讨回?
「滚出去,我们不想见到你!」
两名女子伸手将柳必应推出殿外,柳必应一时反应不及,不小心绊到门槛,整个人往前扑倒,所幸被仲孙隐够快的身手给护住。
「请问,什么叫滚出去?」仲孙隐稳住她,目光缓缓扫向王家每一个人,口气无比森冷。「这庙难道是你们的,别人都不能来?」
「没关系的,我们走吧……信顺可能在外头等我了……」她拉住他急着想离开,又是一副不想事端扩大的委屈模样,不断赔不是,道:「对不起,王婆婆的事我很遗憾,真的很抱歉……」王家人的伤痛她当然明白,也很愧疚,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
「你做错了什么?不准道歉!」见她如同面对大胡子鸡贩一般急着息事宁人,仲孙隐真有些恼了。
「你这家伙,不知道就少管闲事!」王家男子忍不住叫嚣。
闻言,仲孙隐眸光一敛,脸色一沈,忽地似乎有股风动打众人身旁拂掠而过。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偏要管。」他坚持不肯移动分毫,骨子里某种强硬的脾气似乎因她而启动了。
「我真的没关系,走吧……」
柳必应拉着仲孙隐往外急走,同时间王家男子一拥而上,猛推两人一把。
「既然是一伙的,更好,一起滚出去!」
一阵混乱的拉扯推挤,众人才退至庙门外,即被更多闻声来看热闹的信众给团团包围。
「你这践踏人命的柳家人,滚!」
人群中,有人见势起哄,跟着就是另一波更强烈的骚动。仲孙隐伸手环护她的肩,以身体挡住人群推挤,趁乱间,有人丢掷石头,竟不偏不倚打中柳必应的额头,顷刻间,鲜血如注,红液满布惊惶的脸庞——
「该死!」
仲孙隐攫住瘫软晕厥的身子,霎时眸露血色红光,急怒的热流奔腾激窜,不带血色的面容更是青白得骇人。
风动更剧,众人更加不安躁动。
「隐爷!」
惊愕的叫喊声同时出现于人群中,迟来的信顺和李衡傻怔在人群外围,皆被眼前景象狠狠震慑——
第3章(1)
「可怜的孩子,明明生在一个好人家里,为什么这么命苦……」
「奶奶,您先躺着休息吧!」
「我放不下心哪,大夫说什么时候会醒呢?」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身边谈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却可感受话中的急切与关怀。
「大夫说了外伤不要紧,只要没呕吐,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唉,老天爷怎么就忍心对待这样贴心的好孩子……」
修长的睫毛颤动着,沉重的眼皮下,茫然的黑瞳试图找回一丝清明的神智——
「咦,醒了、醒了!必应、必应啊——」才刚睁开眼,孱弱的身子猛地扑向柳必应哭喊着。
「信顺奶奶……」她闷哼一声,虚弱万分。
「很好、太好了……还认得奶奶我,可见脑子还没有被砸坏……」信顺奶奶激动道,担忧的心绪化成一行行泪水,跟着不禁急喘起来。
柳必应挣扎地想起身,但身子却被老人家牢牢箝抱,难以动弹。
「奶奶,您这样抱得必应难受,自己也难过呀!」信顺趋上前,想松开奶奶执拗紧抱的双手。
「我不要紧的,奶奶……」柳必应额头裹着伤布,轻拍着老人家安慰,泛紫的唇仍无血色,心底却盈满感动——这样的拥抱,竟温暖得令她鼻酸。
在这世上,除了过世的爹娘外,还是有人在乎她的,不是吗?
「可怜的孩子,这教我怎能放得下你们俩安心地走呢……」信顺奶奶咳着、喘着,心疼着。信顺是她唯一的孙子,而柳必应是唯一不嫌弃信顺,真心真意对他们祖孙俩好的人,两人虽然出生不同,却同样是可怜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牵挂。
「奶奶千万别这样说,你会好起来长命百岁的——啊,对了!」柳必应忽然想起那包从家里偷拿来的人蔘,急着左寻右找。
「你找什么?人蔘吗?放心,已经和鸡一起炖上了,马上就好。」信顺说道,一想起柳必应在晕厥前仍紧紧抱着要送奶奶的人蔘,便感动得无法自已。
「鸡?」她愣住,不解。哪来的鸡?她明明……
「这回幸亏有了隐爷和衡哥的帮忙,一切都没事了。」信顺回答道。
在他赴约之前,其实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讶异当他到达阎君庙时,正好碰上拎着两只鸡被阻隔在人群外的李衡,以及为保护必应而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仲孙隐……思及此,信顺不由得打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