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讲话这么天真无邪噢,虽然是好意,但完全不体谅别人的心情。
“不用了,我喜欢穿旧衣服旧鞋子。”陈明慧说。“你不觉得穿过一阵子的东西,感觉特别舒服?鞋子也是,新鞋都会咬脚。”
“那是因为你买的鞋子不够好!”乔娜英摆出专业嘴脸。“好牌子的鞋才不会咬脚哩,我看你的鞋子都是菜市场货对吧?当然穿起来不舒服啊!”
蒋汉城瞪乔娜英。“拜托你,不要一直批评我的女神。”
“厚,女神?女神?是啦你这个大蒜城,我是为她好欸。”
这时,陈明慧匆脸色骤变,停下脚步,瞪着前方。“是我妈。”
“你妈?哪里?”乔娜英问,她跟蒋汉城看向陈明慧注视的方向——
在他们前方不远,一对中年男女打闹着笑搂着走进老旧的宾馆。
乔娜英倒抽口气。“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妈喔?”看起来像风尘女子,有够俗气、有够骚包,还很没水准的跟男人搂来揽去的大声嘻笑。“可是那个男的……不是你爸欸。”
陈明慧脸色铁青,僵硬地站着。
蒋汉城看她气得全身僵住,握住她的手,拉她走。“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乔娜英很兴奋,拽住陈明慧的手。“你要高兴才对吧?我跟你说,这个可是拯救你跟你爸的大好机会啊!”
陈明慧回过神,纳闷地看着乔娜英。
乔娜英说:“你妈不是一直不肯离婚,还威胁离婚就要带你走吗?她又一直到处欠钱,搞得你跟你爸没好日子过。现在她跟别人通奸欸,在法院上你们站得住脚,不需要给她赡养费,你爸就可以请求法院判决离婚,可以告她!”
陈明慧愣住,热血沸腾。没错,这是救爸爸脱离苦海的大好机会。
“所以我现在要去报警吗?”
“报警?谁理你啊!”乔娜英这方面比他们世故多了。“又没证据,你等等喔。”
她看一下宾馆名字,打电话给爸爸,又是撒娇又是瞎掰,硬拗到她爸出面打电话帮她调查。一会儿后,乔娜英结束通话,跟陈明慧比个YES的手势。
“他们在401房,不用太感激,我知道我很厉害。”
“连这个你爸都能查?”蒋汉城惊讶。
“厚!”乔娜英拨拨头发可践了。“我爸是谁,拜托。这地方好几间宾馆跟店家都靠我爸去乔很多事咧。不要说宾馆,就是——”
“现在打算怎么办?”蒋汉城赶紧把离题的乔娜英带回现实世界。
“就抓奸啊。”乔娜英拿出相机。“溜进去敲门然后喀嚓拍照,就像电视演的那样。”
“真要这样?”蒋汉城觉得不妥。“再怎么说,她是明慧的妈妈,这样做不太好吧,我们先想清楚再行动——”
“相机借我。”陈明慧拿走相机,她要抓奸,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不配当她妈。她要摆脱那个女人,永远。
喉,好刺激,乔娜英好兴奋。“陈明慧你快去,我跟汉城在外面等你。”
蒋汉城问:“等一下,不是大家一起进去吗?”
“嗄?”乔娜英瑟缩一下。“我不行,我好歹也是议员的女儿,很多人认识我的,我有形象问题,这种事陈明慧自己去就行了。”
“我跟你去。”蒋汉城抢走明慧手中相机,牵住她,走向宾馆。
乔娜英愣住。“蒋汉城,人家的家务事你跟什么?喂!”
蒋汉城跟陈明慧走进老旧宾馆,楼梯阴暗狭窄,陈明慧很紧张,手很冰,背脊冒冷汗。这里跟外头热闹街道完全不同,空气有霉味,楼梯非常窄,又陡峭,没转弯处,是笔直而上直达四楼顶,往上看,非常诡异。
蒋汉城一手拿相机,一手紧握她手。他知道陈明慧惶恐,感觉她的手冰冷,所以紧紧握着给她力量。他们蹲身,掠过一楼入口,避开里边看顾柜台的欧巴桑,悄悄地走上四楼。在四楼往右走道,是满布污渍的红地毯,第一间房间门板,就标着401。
是这里!廉价的薄木板门,传来妈妈跟别人嬉闹的声音。陈明慧呆站着:心跳很快,神情紧张。
蒋汉城看着她,他以眼神询问。
陈明慧决定好了,她吸口气,举手,敲门。蒋汉城打开相机,瞄准门口。
里面的嬉闹声停住,男人骂了声粗话,似乎是不爽兴头被打断,门被粗鲁推开。一个栗悍,有刺青又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瞪着他们,男人身上只穿着四角内裤。
“你们……干嘛啊?”男人纳闷,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女。
“是谁啊?”床上女人走过来,她衣着凌乱,搭着门板看向门外,突然脸色骤变。“阿——慧?”
“快!”陈明慧喊。
喀嚓!
蒋汉城按下快门,照了相。
张春枝大叫。“阿慧?”
蒋汉城拽住陈明慧就跑。
张春枝推着男人。“快抓住他们,快,快!”
男人追过来,蒋汉城将相机塞给陈明慧,让陈明慧先走,转身阻挡男人,拖延时间。陈明慧急着跑,没踩好脚下楼梯,整个人往下颠簸,她尖叫,摔下去。
那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不过是片刻时间,却足以狠狠翻转命运。是啊,一瞬间,往往决定了命运的方向。
往后每一天,每当陈明慧回想起来,胸口就像被掐住了,呼吸困难,悔不当初。
假使时光倒流,假使……日后无数次陈明慧含恨的想着,渴望时光倒退……
但时光不会倒流,不管人们多么懊悔伤心或怀念,它顽固地有自己的行进规律。
陈明慧永生难忘那一幕。
当年那刻,当她站在陡峭楼梯的四楼高位置,往下摔跌时,她尖叫着闭上眼,知道自己会摔得很惨,摔得很痛,也许就死在这里。她狠狠坠下楼梯,没想到有人扑来,及时搂住她,那个怀抱用力护住她,是拚了性命也要护她。
在她坠落时,最该保护她的妈妈没出手。
只有他。
那一刻,蒋汉城是吓坏了,没有想太多就往她下坠的方向扑去。
当看见陈明慧往下栽跌,他扑过去拉她,顺势就将瘦弱的陈明慧紧揽在怀。那大概是此生跟她最亲近的一次,她身体的柔软,抵住他下巴绵密的发丝,她身上有他给的沐浴乳的香味,他惶恐的想——她这么瘦是禁不起摔啊!
一路的摔跌碰撞,终于在撞地后停止。蒋汉城对受伤后的事失去记忆,只记得重击在地时,他连痛的感觉都没有,瞬间坠入黑暗中,失去意识。
而下坠的过程中,陈明慧只感觉到他牢固的保护,并没有什么疼痛感,坠地的重击,她也毫无痛楚,她趴在他身上,着地的是蒋汉城的左侧身子,极大的撞击力发出巨响,惊吓了经过的路人。
陈明慧愣在蒋汉城怀里,她失神中,听见乔娜英尖叫。渐渐地,她感觉到左臂有黏腻的湿濡感,睁开眼,看见鲜红的血,正持续的渗透她的衣。她受伤了?可是,不疼啊?而乔娜英一直尖叫,一直尖叫,像中邪那样。
很快地,四周的人聚拢过来。他们惊骇地看着楼梯间的水泥地,那个鲜血汩汩的少年,鲜血像缓缓绽放的红花,慢慢但不停止的不断从少年身下漫开来……
终于,陈明慧闻到铁锈般的血味,她呆呆坐起,看着倒在身下的人。她睁大眼,剧烈地颤抖起来,彷佛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刚才还能说能笑能走的蒋汉城,此刻倒在浓稠的血泊里,已然没有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