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人的名,白露娇躯一震,惊愕的抬眼看他,她晓得他在查,知道他挖出了些什么,可她以为他顶多翻出了那七条命案,却不知他竟连这也查了出来。
“你……知道……?”她喉紧声哑的问。
他满眼的温柔与心疼:“我这官,也不是干假的。”
“你怎么……怎晓得……”她从未对人提及,就连在梦中,都不曾敢讲、不敢提及那恶人的名。
“你这腔,是南方才有,你天生有一双种什么活什么的手,你教人植树种药草,什么都种,就一种不碰。”
她屏住气息,望着他轻颤。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抚去滚落她氤氲大眼的泪,“你不种菊,却老爱看着,远远的看,就是看着,眼里有惊慌,亦有不舍。明明,你不种菊,身上却老有那味,淡淡的、清甜的花香。我问过喜儿春铃,你从不碰菊,即便盛夏,也不喝消暑退火的菊花茶。”
她不知,他看她,看得那么清楚,如此透澈。
“所以我让人去查,查六年前,江南附近道州府的失踪人口,和强盗杀人的案件,再剔去身份年龄不合的,挑出同养菊、栽菊有关的案子,那不难,六年前,只有一户符合这条件。”
他离开岛上后,去看过,亲自去看。
“金家世代种菊,已过十代,种出的菊花,极优且良,美不胜收,传到了上一代手中,却就只得一女,其女有一双巧手,街坊邻里皆说她种的菊,风华绝代、貌胜牡丹,且不生病虫,还让当地刺史,年年上贡朝廷。金家为免绝后,所以为女招婿,谁知五年后,上一代先后亡故,到头来,其女与女婿还遭强盗刺杀——”
“不是强盗案,是我杀的。”
白露喉头紧缩着,瞧着眼前深情以对的男人,终于开了口,道:“爹千方百计的,想找个能传宗接代的人,那人是世家次子,文武双全,他们千挑万选的,才选中了他……”
“他打你。”他陈述。
“所以我杀了他。”她点头,坦然承认。
她讲得好简单,可他查过,他听过她的暗夜惊梦,他知她受过什么样的苦,因为如此,因为她曾受过,才认得出如她一般的受害者,才特别无法忍受,才会对那些女人伸出援手,给她们解脱。
死了,便一了百了。
她说过。
若死了,就没人会再计较。
“你逃走了。”他抚着她的唇、看着她的眼,道:“你也帮着她们逃。”
所以,他真的知道。
她唇颤颤,轻声再问:“你查到哪里?知道多少?”
他深深的看着她,哑声说:“我什么都知道。”
“那你该也知,我已无路可退。”白露凝望着他,眼里有痛:“我不能逃……”
“我知道。”他清楚晓得,为了不牵连别人,她把所有的线索都揽到了一起,教追查的人,只会查到她身上。
就到她为止。
旁的人,都能死,都能逃,但她不行。
她若走、若逃,应天堂的人就会被拖下水,每一个曾帮着她的人,都将被当成从犯,一定得有一个人扛这罪,让这案子就此打住。
打一开始,她就只让自己担。
“别认。”他捧着她苍白的小脸,劝道:“别认那个罪,你认了,就是要宋家父子替你担这罪。”
“可——”她还要再说。
“不要认。”他打断她,坚定的道:“只要你不认,我就有法子让魏家父子自食恶果。”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让她已经认命的心,几乎兴起一丝希望。
她可以吗?难道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就当是为了我。”他哑声开口。
她心一疼,唇微抖:“我不能拿别人的命来冒险……”
“至少给我一次机会。”他情深意切的求:“我不会陷你于不义,我知你无法那样活。”
她抖着心,望着眼前的男人。
“一次就好。”他低语着,眼里尽是痛。“如果你见情况不对,想再认罪,我不会拦你。”
他不会拦她,可她知,他会陪她一起,同生共死。
第15章(2)
白露无法拒绝,对他的情意如此澎湃汹涌,从眼眶中满溢,恋恋不舍的,她抚着他深情的模样,终于点了头,颔首同意。
“就一次。”她悄声说。
一阵激动,裹着心,上了喉。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小心不碰着她的伤。
“若不成,你别同我一起。”她怀抱着他的身,小手攀在他强壮的背上,枕在他肩上要求。
闻言,他笑了,只在她发上印下一吻,悄声道:“两人一起,路上才不寂寞。”
热泪又再上涌,她不顾背伤,只攀得他更紧。
“阿魅,这一生,我对不起你,若此生无缘,白露下辈子定会来还你。”
“我记着了。”他喉微哽,哑声道:“你可别忘了。”
这样的男人,她怎忘得了?又怎能忘啊?
多希望能陪着他,生生世世,到永久。
永久啊……
她坐着牢。
他则陪着她,几寸步不离。
牢狱里男狱女囚是分开的,女牢这儿人本来就少,他和典狱打点好,将她囚至最僻静的地方。
那儿本就是关重犯之处,可他将其整理洗刷得干干净净,还弄来床被,甚至一张小几,一盏小灯,一小红泥炉,还有茶壶杯盘。
每日早晚,他皆会替她换药,还照三餐喂食于她,就连睡觉,他也一样睡在这儿,同她一起。
偶有几回,他得离开,必也会叫狱卒来顾,那狱卒也怪,见着这牢里模样,像没看见似的,眼也没眨一下,就背对着她,站在她牢栏外守着。
她从没想过,坐牢竟能坐得这样舒爽。
“你一直待这儿,不会叫人起疑吗?”有一回,她忍不住问。
“我得和你问讯逼供啊。”他露齿一笑,回得理所当然。“我要不在这,人家还当我办事不力呢。”
她一怔,只得再问:“这些床被,你都弄了来,若让人知,岂不招惹是非?”
“放心,有钱好办事,我都打点过了,不会有人来的。”他老神在在,只将手中药汤弄得凉些了,一口口喂着她说:“即便有人来探,根据大唐律令,狱囚因病须给衣食医药,病重者,可脱枷去锁,家人入侍。”
家人呢……
她不是他的家人,还不是。
可他待她如妻,将她疼着、宠着,一直如此。
瞧着那一匙一匙喂食给她汤药的男人,白露心又再热烫。
他再喂她一口汤药,道:“况且,这案子还没开审,已闹得沸沸汤汤,传遍八百里洞庭,应天堂这么多年来,又是义诊、又是赠药,托你在药包上开名打印的福,早声名远扬。魏家父子在地方上骄恣多年,尽惹人嫌,人皆知你可能冤枉,即便不是冤枉,也有好戏可看,无论你是不是真凶,都够他们说上一辈子,这时你可死不得,你若死在牢里,这案一下变悬案,教刺史大人拿什么同洞庭百姓交代?他现在可是巴不得把你好好供起来,最好养得白白胖胖的,省得开庭之日,你又瘦又病,教人有得说嘴去。”
他这说法,教她为之莞尔,唇角轻扬。
他见了,黑眸浮现一抹柔情,看得她连耳也热,羞得想垂下视线,却又舍不得不看他的脸,不瞧他的眼。
那日,她虽应了他,可谁知,是不是还有明天?
于是,再羞,也还是瞧着,心跳再快,也一样看着。
“你再这样看我……”他柔情万千的看着她,抚去她唇上的一滴药,意有所指的说:“我只能对你刑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