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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焦灼,迈步进入药铺子里寻她。

  「我说掌柜的,咱们都好多年旧识了,怎好如此无情?就再赊我一回嘛——」

  「你已经赊很多回了。」王掌柜不给面子地驳回,他也是捧人饭碗的,东家盯得紧,快别为难他了。

  「就近来手头不太宽裕啊,我哪一回有了钱,前债不是清得干干净净,可没赖过你一文钱。」

  这么说……倒也是啦,若不是她还算讲信用,哪能让她动不动就赊账?若人人如她,他还不卷铺盖回家吃自己?

  王掌柜叹口气,终究还算拗不过她,接下药单。

  一面抓药,嘴上忍不住又叨念她。「我说你这劳什子远房表亲的,什么病恁地麻烦?你这来来回回也抓了不少药,花上这么多银两,究竟是有没有得救啊?若是无望了,我看你就听我劝,别白花冤枉钱了,你日子也没多好过啊……」

  「呸呸呸!我也不过才赊你个几帖药,你可别咒人啊!他会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这可是为你好,换了别人我还不说呢……你这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啥缺腿断臂的都捡回来,心肠太软可不是好事,要做善事也秤秤自己几两重,可别拖垮了自个儿……」

  在厅堂外静伫了会儿,他没惊动任何人,悄声退回药铺外,安静等候。

  不对喔,这人今晚挺怪的,安静得不太寻常。

  倒也不是说他平日很多话,只是这与平日的寡言不同,一回来就自顾自地忙得团团转,啥事都抢在前头办妥,准备晚膳,明日摊子里的食材,才随意扒了几口饭,又去打水利用灶上余火烧洗浴水。

  为她打完洗浴用的热水,这会儿又闪到外头修竹篱笆去了。

  事情全让他做完了,她倒闲着没事被晾在一旁。

  洗浴过后,她懒懒躺卧在庭院的吊床上,享受徐徐晚风拂面的适意。

  这吊床是他几日前才搭起的。有时较为空闲,他们会坐在院子里聊聊,多半是她讲、他听,有时她会靠着他的背,说:「真想躺在这里观星赏月。」

  于是,几日后便有了这吊床。

  「小穆子。」

  他抬眸,见她没接话的打算,又低下头,继续这里整整、哪里修修。

  「穆少爷?浥尘?小浥浥?尘尘?」

  像是喊出了趣味,愈喊愈不堪入耳,他被闹得没法儿,总算回身。

  「怎么?」

  「没事啊,谁教你不理人,喊好玩的。」

  「我没不理你。」哪来的胆哪。

  抬头瞧了她一眼,默默起身进屋,再出来时,他已洗净染尘泥的双手,拎了袍子覆在她身上。

  才初春,入了夜仍有凉意,一个不小心也是会受寒的。

  停不下来的手,又将她挂在吊床上方的纤足拎下来,拉好下滑的裙摆,盖住露出一截的雪白腿肚。

  「没个闺女样,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念了她两句,又习惯地去检视吊床系绳老不牢靠。

  在这之前,便已测试过无数回,可因为是她要用的,他总放不下心,想再三确认。

  「你娶我不就得了?」

  他一怔,回身望去,见她把弄着半湿的发,不经心地随口漫应。「啧,这嘴脸愈来愈像我爹了……」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罢了。

  可笑的是,那一瞬他竟当了真,几乎要稳不住憾然震颤的心扉。

  他垂眸,极力隐抑狂跳的心律。

  怎会?怎能?怎该?怎……配?

  不自觉抚上那张难面见与世人的残容,一抹涩然笑意隐没唇角。

  不是早看清自身寒伧,满满一身缺陷,自己也不忍卒睹,怎还会有如此奢念?这事……压根儿连想都不该。

  第三章

  暗暗吸了吸气,让自己看来神态与往常无二,才回身接过她手里的棉布,静立在吊床边一绺绺拭干她的发。

  「药我熬好放在桌上了,晚点睡前记得喝完。」他如今也只剩这件事无法与她抢了,一帖药对多少水、几分火候,他拿捏不了,增一分少一分便无法发挥最大的药性。

  见他迟迟没有应声,她侧眸瞥他。「有话要说?」

  「药……能不喝吗?」

  「你几岁了,还怕苦呀?」她手腕一翻,不晓得打哪儿摸了颗仙楂果出来,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去。「好乖好乖,娘疼你,赏你糖吃。」

  浥尘冷眼瞪去,恼她没个正经。「我不是在跟你说笑。」

  唇畔谑笑一收。「你听见了,是不?」

  这就是他今晚反常的原因?

  他绷着脸,语气生硬。「我不想……你为我去求人。」

  见她厚着脸皮,赖着要掌柜给她赊账,他看了很难受。

  「没事的,王掌柜是我爹的故友,看着我长大的,我常这样跟他闹,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好不容易都到这份上了,你要我功亏一篑吗?那早先的银两才真叫白花了。」她很坚持,要将他养得健健壮壮、能跑能跳,才不枉她在他身上所耗费的苦心啊。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看清她的执着,心里也总算明白,唯有如她所言,让自己无病无痛,然后用一生岁月守在她身边,为她扛起一切,让她今日的付出有一丝丝价值。

  「好,全听你的。」

  「既是如此——」她出其不意,抬掌朝他襟口一揪,他没防备,整个人被她扯下,慌乱中,他急忙伸臂撑在两侧,才免于倾跌在娇躯上。

  他惊吓地瞪大眼,呆呆瞧她。

  她、她、她……这是做什么?

  穆朝雨差点笑出声。这人,真的很好逗。

  她得寸进尺地凑上前,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鼻尖似有若无的碰触、摩挲,暖暖吐息轻洒颈肤,染了属于女子独特的娇媚气息。

  他屏息,丝毫无动弹。

  「我、不是、不是……」他说全听她的,不、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极力忍住,不去做揪住自个儿衣襟死保贞操的丢人举动。

  老爷不要!夫人会看到……

  穆朝雨差点就要替他说出那句戏台上最常用的词。

  她几乎要大笑,朝他颈际嗅了嗅,便松了手,从容退开,神情一派纯真。「你今天又没抹药。」

  他呆呆地愣上九重天。

  只是……在闻药味?!

  「不是说全听我的?」她睐他一眼,娇声软嗓提醒他才刚做下的承诺。

  「……」是他思想不纯正吗?还以为……

  纤掌又是一抬,有了前例,他防备地死死瞪住,可这回,她只是朝他耳际轻轻一弹。「还不快去!」

  混账丫头!她真的常做令人误会的举措!

  总有一日——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导正她所有不合时宜的举止,教会她什么叫男女有别、什么又叫行止有度的闺秀风范!

  实在很怕她又在膏药里头胡乱加啥牡丹、桂花的,弄得他一身女人香,他不得不遵照她的吩咐上药一回都不敢再落下。

  她若要整治他,他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硬痂脱落,再换上另一款新调配的淡疤药膏,身上少说也抹了三种不同的药膏,可最神奇的是,他哪种没抹,她立刻便能察觉。

  味儿不是没有,但是极淡,他自个儿都闻不太出来,她是狗鼻子吗?

  除去药物上的花费,她在其他地方的花费……浥尘忍不住叹息。

  实在不是他要说她,这人真如王掌柜说的,手头有多少,左手进右手便转悠了出去,还真活该穷一辈子都不冤枉。

  看见路边乞儿、需要援助的,她毫不吝啬慷慨解囊,也不想想自己几两重,他们自个儿都穷得要人接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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