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和林家的那个孩子王商量,让他们帮我的忙。」邢天漫不经心地带过,那样平淡的语气和冷静的目光,竟与那日焦急慌乱去求人的委屈模样截然不同。「林家长姊帮我找了关系,把我弄进来给夫人挑选,本以为没指望了……结果你居然亲自点名。」
他笔直地回望她的眼睛。他很漂亮,那样的精致其实充满了锐气,而稍不留心就会穿刺得一身血腥。
市井之中长大的邢天,没有特别想要什么、没有特别执着什么、没有特别需要猎捕什么;因此他的那份激烈、那份凶性,并没有被发觉。
但他遇见了梅晴予;在理智之前,他就决定了这个女孩儿的未来里必然有他的存在。
还没有关系到欲望、关系到爱恨,他就敏感地发觉,这个女孩儿的存在,是他绝对不可错失的。他掠夺的凶性,在这样年幼的时期,就被激发了一角……
第3章(2)
「我和家人留书说,要和林家那孩子王去长安城住个几年,刚好林家要在长安设个分馆,孩子王也去了,算是圆了我的想法。」
她怔怔地问:「所以……你真要留下来做我的侍儿?」
「你不愿意看到我?」邢天为了她茫然的目光,有些伤心。
梅晴予却惶然地摇了摇头,又迷惘地低下头去。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她摇摇头,停了会儿,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过荒唐。邢天,我是女孩子呢!把你这么个男扮女装的侍儿藏在院子里,若是事发了,我的名节……」
邢天皱了一下眉。虽然恶补了好几天,把几个拗口的用字语气都记住了,但是没有进过学堂、没读过书的邢天,实在很难这么迅速地判断清楚,梅晴予这么一句话里,那几个什么事发、什么侍儿的字词,精确定义起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约莫懂了梅晴予的难处;或者说,一个女孩儿的难处。
他困扰地抓了抓脸。
「死死地瞒住就好了。」他回视的脸庞发着光,心愿得偿的喜悦令他的美貌加倍犀利,刻意弄花他脸蛋的水粉都盖不住那股魔幻魅力。「教我读书写字吧!晴予。」
从邢天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梅晴予没有办法抵抗的,也许正是邢天的目光。
珍惜、宝爱、几乎以她为天的专注,这个人握着她的手,绝对不会将她舍弃。
她想要的,也就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于是——她屈服了。
梅府里,从此多了个名叫林月儿的侍婢,是专门伺候大小姐的婢女,任何人无法支使,只听大小姐的指令;而从此,大小姐那间院子的闺房和书房里,也不让其它的婢女冒然进入,能悠然出入的,只有林月儿。
有个伺候人能进入大女儿的世界里,为她遮风挡雨般地保护她,梅家的娘终于放下心来了!
初见的时候,邢天还小了梅晴予半个头,精巧的容貌彷佛少女一般;然而男孩子的发育虽较女孩子晚,但后势强劲,在梅晴子十五及笄之前,邢天彷佛急于证明自己已成为一个足以娶妻的男人般拔高了身子,转眼间便超过梅晴予,让她软软的嗓音老是埋怨每每要和他说话,脖子都仰得好酸。
抽高了身子不打紧,但他精致如女子般的纤细美貌,却日渐显露了男子的轮廓,英气勃发,俊美风流,而那身婢女的装扮也已经到了每过一两个月就必须重制,并且在胸前垫上一些什么以「证明」他是女子。
梅晴予跟他靠得这么近,怔怔地注视他每个幽微的转折、跳脱的变化、那眉眼里越发逼人的俊丽、干净的嗓子纵使过了变声期也仅是低沉了些许却不掩澄澈清晰美声,而他跟着她学习的诗词书画、棋谱琴法,都飞快地成长。
越是这么看着,便越是心惊胆战!
长她两岁的邢天,在市井之中只是块埋没的璀玉,然而进了梅府,在她怜爱的栽培之下,他的蜕化这样猛烈而无可阻拦。
邢天的光华太耀眼,纵使是一个严厉禁止他人进入的院落,也总有拦不住的人。
在外围里伺候的婢女扬高了声音,彷佛示警一样地传唱。「小小姐日安——」
梅晴予心里一跳!
为她磨着墨汁、摆开宣纸的邢天却面不改色按住她纤软柔荑,摩挲她冰冷的指尖,安抚她的心绪。
不要怕。
邢天温柔凝视的目光,让梅晴予的指尖回了温意,她低眉敛目,小小地回握了一下,又迅速地抽回手,邢天则不自觉地微笑。
梅家小小姐旁若无人地闯进书房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婉转柔软的和谐景象。
她不高兴了!昂着娇丽含艳的脸蛋,她娇囔:「月儿,和我出去!」
总是静侍在姊姊身边,将长发梳到旁侧挽成一个落花般的环髻,用刻着青竹叶的簪子固定,一身清翠的绿,那唇色春花般娇嫩……虽然林月儿打扮得这样素丽,然而她的眉眼这么精致,那几乎是锐利的美貌将她的英气与风流交织成不可逼视的气魄。
在男丁稀少的梅府里,缺少女性扭捏姿态、小气心眼的林月儿,无疑地成为满园女子争相讨好、亲近的存在。
她对大小姐的专注不移、忠心保护,又让众人对于梅家大小姐的尊敬里夹杂了羡慕。
但是对于从小被娇宠长大的梅家小小姐而言,就相当不是滋味了!
她也想要这样忠心的守护,也想要被这样独一无二地珍惜,为此,她不仅一次、几乎天天都和娘嚷嚷着要将林月儿转侍到她身边;但几乎事事都顺宠着小女儿的梅夫人,唯有在这一点上寸步不让,坚决不让小女儿动大女儿的侍婢。
她反过来劝告小女儿:「姊姊哪一样东西你没有要到?你讨到了就丢到一旁去,月儿是人,又不是死物,不能这么讨要的。你真的想要一个贴身侍婢,娘再给你招一个。」
小女儿不依了,「那把月儿给我,你再给姊姊招一个侍婢来!」
梅夫人生气了,严厉地拒绝小女儿的骄蛮要求。
小小姐在一贯娇宠她的娘亲身上讨不到好处,便气鼓鼓地转向姊姊的院落里去,直闯进书房后就喝令林月儿跟她回她的院子去,没想到镇定冷淡的林月儿遵守着一切应对礼节的底线,却清晰而确实地拒绝了她的命令。
发怒的小小姐掀翻了姊姊书桌上的字画笔墨,一片混乱里,身为侍婢的林月儿以下犯上,使了不知道什么手法,竟将小小姐整个人扔出了院落,虽然没有一点伤处,却重击了小小姐的自尊心;愤怒地哭泣的小小姐,连夜闹上了梅夫人那里去,直说要对林月儿动用家法。
梅家大小姐却淡漠地沏来热桔叉,为夜咳不断的梅夫人镇定一些不舒适。
她的目光轻轻一瞥,说道:「月儿是我的侍婢,要罚,也是我来做主;你说月儿对你无礼,那么你闯进我的书房,无故掀翻了我一桌字画,毁了那些书卷,又要怎么罚?」
小小姐恨恨地瞪着姊姊,骄蛮地道:「那是月儿的错!谁让她不到我房里伺候!你该去罚她!」
梅家大小姐平静地望着这个胞妹,感到陌生人般的情绪。
小小姐其实没有办法承受姊姊这种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目光,她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了。
从此,她也不嚷嚷要林月儿去她房里伺候,但几乎日日都要来姊姊院落里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