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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因为故人,而对晴予怀着怨恨吗?」她盈盈地问,仰望的脸庞凄楚而苦涩。

  巫公子一下慌了手脚,他不明白原本好奇欣喜的梅晴予,怎么突然间情绪变化如此极端?「什、什么故人?」

  「邢天。」

  他瞠目结舌,反应不及,以为她认出了自己真实的身分,而愣在当场哑口无言;她却是眼里滚着泪水望他,以为他是受「故人」之托前来报复她的。

  「公子曾对那翠云姑娘说,您要来长安,找回自己的女人……您说过这句话吧?」她没有逃开,反而趋近了他,小手抓紧他的袖口,拧得指尖都发白。「您知道……邢天在哪里吧?您知道吧?他好吗?他如今生得什么模样?他可曾……他提过我吧?您是代他来寻晴予的吗?他……他在哪里?他为什么……」她整个人逼进了他怀里,问得那样急切,那样惨烈。「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泪水终于滑落,她彷佛抓着了没顶前的最后一块浮板,双膝却软弱得支撑不住自己,跪在地上。

  巫公子慌乱地扶她起来,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思绪里一片空白。

  他以为她已经云淡风轻,他以为「邢天」此人已经成为了过往回忆,但是这个在第一日的早晨就向他说已心如止水的女人,如今却崩溃般地哭泣着,向他索要着昔日恋人的下落。

  他为了她的泪水而惊慌,却又为了她彻底认不出自己而感到心酸。

  他的谎言已经瞒了七日,也势必会继续瞒下去;她亦打算在三千阁里长待下去,将过往舍弃……但如今她偎在他怀里哭泣,他却要掀开面巾若无其事地告诉她,这七日朝夕相处的陌生初客就是她昔日的恋人……

  梅晴予怎么不会倍受打击?

  她不仅认不出他,昔日那正经规矩的少女,也投身欢场之中,以对待恩客的礼节来与他相处……这一切,若真是曝光了,要这个严谨自持的姑娘怎么自处?她的肩头裸露着,绘上红梅撩人,今天的衣饰在胸前更是以轻纱为料,若隐若现。在青楼妓坊里犹然是太过保守的装扮,但在大家闺秀的标准里,却是极其暴露的下流衣装。

  巫邢天说不出口,他彻底地哑然。但哭泣得视线模糊的梅晴予,却和他靠得这么近……

  这七日之间,他待她极其地守礼,不仅没有肌肤之亲,甚至连她更衣之时都远远避了开去,即使她穿了三千阁订制的香艳衣装,他也不会投来贪色的目光,还会技巧性地避过,以免显得自己有唐突佳人之意。

  第一次,她和他距离得这样近……

  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的眉眼,看清他眼下那道熟悉得惊心动魄的旧疤。

  她突地伸手,无礼地扯落了他覆面的巾子。

  映入眼帘的容貌,如此俊丽风流、绝色无双。

  她看过、甚至是熟悉的一张脸,经过十年,成熟了许多,陌生了许多,却是更加光采夺目的美貌……她日日夜夜都不停地回想,这漫长的十年,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模糊地忘却了的容貌,其实记忆得再深切不过。

  梅晴予娇丽的唇,转瞬褪色成惨烈的白。「邢天?!」

  呼喊的声音,几乎如同粉碎的尖锐哀鸣。巫邢天浑身僵硬,他不敢动,不敢应声,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梅晴予抓紧了他的衣袖,余光忽然望见自己白皙的手腕,然后她呆呆地延伸看向自己肩头精绘的红梅,那与白皙肤色相映而格外香艳的撩人丽色……她猛一低头,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憎恨地看着自己欲掩还露的酥胸,她的身子绷紧了。

  巫邢天慌极了,他抱着梅晴予,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安慰女人的手法,却挑不出任何一个来施展;他几乎绝望地意识到,怀里的这个女人,永远都是他的例外、他的手足无措、他独一无二却又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的珍宝。

  他对这个女人崩溃般的呆滞反应,实在一筹莫展……

  但是被自己暴露的衣装所击溃的梅晴予,却不给巫邢天思考的时间。她猛地凶狠地推开了他,掩住自己前襟,逃命一般地奔回屋子,严严实实地落下锁。

  「晴予!」巫邢天急得扑到门边,又不敢撞进去,只能出声喊着。

  紧闭门窗、一片幽暗的屋里,传出压抑到了极致而断断续续的剧烈哭泣。

  巫邢天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在门前慌乱地转着圈,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什么法子也没有。

  而今天,是他们七日相处的最后一天。

  第8章(2)

  被梅晴予的反应骇得不敢轻举妄动的巫邢天,所幸还懂得求救。

  匆匆赶来的姊妹淘里,容色明媚的夏语欢手一叉腰,凶巴巴地就开始数落他欺负梅晴予的仇了,连带把鬼燕受的倒霉也一并掏出来讲足,末了,还来一枪狠的。

  「阁主对你客气,给你机会挽回呢……就让你东瞒西藏地办砸了事儿!我们晴予要有一点差错,轰都把轰你出三千阁去!」

  巫邢天懊恼得很,根本不去计较她趁势报仇的气焰,焦急地等在房门前,拚命按捺自己撞门进去的冲动。

  倒是在夏语欢冲着他数落的当儿,身为牡丹头牌的风摇蕊已经款款地走进门里去,反手关上了门,清脆地上了锁。

  巫邢天在门外干瞪眼,对着这么一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娘子军半点法子都没有。

  房内,天光透着窗纸映入,微亮中却仍显幽暗。

  梁上悬着一只腰带,圈出一个颈套,在空中晃啊晃的。

  梅晴予呆坐在堆满软枕的贵妃软榻上,看见风摇蕊款款世门来,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那美艳妖娆的牡丹头牌对她一脸的苍白沉默没有丝毫理会,走近那悬梁的腰带旁,伸长了手扯了几下,笑了。

  「唷——扎得挺牢,瞧起来很有意志坚定的模样。」

  梅晴予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回了神,嗓子里一片微弱。「惊动风姊姊了吗?」

  「唉!」风摇蕊叹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发语词,闲适地落坐在贵妃软榻的另一侧。「没客的姊妹们约莫都在外头陆续赶到了;有客的语欢把客人踢走了,眼巴巴地第一个赶过来。」

  潇脱的美艳女子偏过瓜子脸儿瞧她。「倒是你,要悬梁自尽了是吗?」

  短时间里便被打击得形容憔悴的梅晴予,微弱而绝望地喃喃:「他瞒着我……让我穿这么一身衣裳,在他眼前来去……风姊姊,晴予已经……」

  「这三千阁,是你自愿进来的。」风摇蕊悠然自若地咬开一只瓜子,吐出了壳儿,瓜子肉在舌尖转着,咽进喉里去。「这十年欢场,也没有委屈了你。你既不欠他,也不辜负他,要说贞节呢……你的处子,听说也是给了他嘛?」

  梅晴予呆了,红着脸点点头。风摇蕊瞧着,又咬开一只瓜子。「私订终身,他到现在还没给你个名分呢!耗费你十年光阴苦苦等候,负心的是那男人吧?在这阁里十年,你还没学会咱们女子的尊严不是建立在依附男人的三从四德之上?难不成你这十年下来,只想要个贞节牌坊?」

  勾着媚红胭脂的眼波流转,滴沥沥地如此妖丽,夺魂慑魄的。「哪,你还没放下那梅家大小姐的自尊心吗?晴予。」

  轻轻喊了那名姓,苍白着脸庞的梅晴予,身子猛地晃了晃。绵里藏针的一段话,狠狠敲碎了她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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