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啦!烦死了,又不是晚上不回来!」元芮莲白了夏子涛一眼,不禁好笑。「念潮还要回法国的,难道你要用绳子将她绑在身边吗?」她哈哈笑,急急忙忙就拖了念潮往门外走。
没想到元芮莲随口乱讲的一句话,让夏子涛陡然变脸。
对!念潮还要回法国,他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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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潮和元芮莲一起走出夏子涛家门,经过上官静的矮房时,她们俩同时看见那个从扇状阔叶的矮丛中站起的男人身影。
念潮与男人四目相接,认出这张出现在母亲画里无数次的脸庞。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这眉、这眼,她却绝不可能错认!
她倒抽一口气,无法移动脚步,只是就这样静静地与他对望。
韩仲谦也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她,眼里有太多情绪。
他动过好几次念头想找念潮,却又害怕太过唐突,想着想着就这么拖过了几星期……其实,说穿了他只是害怕,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二十几年从没见过面的女儿?不知道要怎么埋葬一段藏了二十几年的感情?
他拿着上官娴交给他的钥匙,看完了上官静留下的内疚与痴情,不知道应该狂喜还是狂悲?他想为了她们之间的爱情笑,也想为了她们之间的爱情哭,心彷佛被掏空了一块,无法言明情绪。
后来,他只是来整理花圃,整理心爱女人最爱的天堂鸟……无悲、也无喜。
结果打破了沉默的,是猜测到他身分的元芮莲。
「我先去停车场等你。」她推了推念潮,给她一朵令人安心的微笑之后转身离去。
「嗯。」念潮应了声,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终于回神向韩仲谦浅笑。
「我可以进去吗?」她指指母亲的花园,隔着矮篱笆问。
「当然可以。」韩仲谦抖落脚上雨鞋的泥土,放下园艺剪刀,拉开篱笆大门。
他看着念潮,忍不住回想起那个与上官静重逢的夏日。
已经记不起那是结婚之后的第几个年头,他因为某建案到花莲出差。
原本只是与客户谈完公事,心血来潮想去看海,却在沙滩发现那抹与妻子相似的背影。
「娴?」他唤她。
前方身影缓缓转身,海风轻扬起她如缎黑发。
她与他对望,澄澈的眼神闪过惊讶、担忧、思念、爱慕种种复杂的情绪,而后归于平静,以轻柔的嗓音唤他「姊夫」。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站在花莲碧蓝的天与海前,这桩婚姻中的一切不对劲都有了解答。
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第一次与未婚妻见面,就深深为她的清灵可爱吸引。
她邀他赤足踩在草地上,大口闻着土壤混合着青草的香气。她牵他的手走过独木桥跨过溪流,头枕在他肩上毫无防备地睡去……
她没有大家小姐的娇生惯养,反而亲近自然又美好脱俗。
他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服从父亲的命令,为自己即将娶她而雀跃。
她也喜欢他,他确信。于是他主动向父亲要求提前了婚期。
新婚之时,带着几分醉意就要了她,为自己能与自己所爱的女人交合感到喜悦满足,可是日后的相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对她越是疼爱,却越感到内心空虚。他应该为她怀了他的孩子狂喜,但他却觉得失落。他的妻子原来不是个精灵爱笑的女孩,竟是个时尚贵气的官家小姐……
怀孕能够使一个女人性情变化至此吗?
他时常想起那个甜蜜的初次约会,害怕起在婚姻里这么奇怪的自己……
于是只好更投入工作,积极拓展公司客户,频繁旅外出差,和应该深爱的妻子与孩子日渐疏离……
他一直都知道,娴有一个他未曾谋面的双胞胎妹妹……
然而,在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他倏地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才是他以为自己应该深爱的妻子……
一切都错了!
他要她!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婚前见面的那个女孩!
原来,那竟然是他以为从未见过面的妹妹。
他无法控制自己,于是苦苦痴缠。最终,却是连累她一起耽溺在这段不伦之恋里。也许那段时间他曾经给过她天堂,最后却将她丢进思念与内疚的地狱……
或许当时,他不应该放纵自己一错再错……如果他当时没有……
「不知道法国种不种得活天堂鸟?」念潮忽然拉住他手臂,指尖使上了力气,彷佛想将韩仲谦从浓浓的回忆与遗憾中抽离。
她认得这种眼神,与母亲每晚独自望着窗外的神情那么相似,那么哀伤寂寞……让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要是在妈妈那里也种一些,她一定很开心吧?」
念潮的语气中没有悲伤,但韩仲谦却因此觉得眼眶很热。她口中的「那里」听起来这么轻松,指的却是一个天人永隔的距离。
「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他问,声音听起来有淡淡的哽咽。
「我们很好。」念潮注意到他的情绪,从包包里翻出手帕。「给你擦汗。」为了怕他尴尬,她帮他掩饰眼角有泪光的事实,微笑着补上一句。
她递来的手帕有淡淡颜料味,韩仲谦不着痕迹地抹抹眼角。这么贴心温柔懂事,竟然是他的情人为他留下的女儿……
「谢谢。」他有千言万语,却只能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你呢?」念潮问,看见他疑问的眼神,又问:「你好吗?过得好吗?」
韩仲谦愣了愣。「我也很好。」没想到与失散多年的女儿重逢,竟然是这般平静的开场。
「那娴姨呢?娴姨最近好吗?」她又问。
「她……」韩仲谦顿了顿,竟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该告诉她最近家里气氛不太好吗?
「你们吵架了?」念潮问得很快,敏感如她,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因为我?」
韩仲谦没回话,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
念潮叹了口气。她曾经在脑海里想过数百次,甚至数千次,她跟韩仲谦见面时想说的对白,事到临头,她想说的,却竟然不是曾经演练过的那几句。
「韩……韩伯伯。」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以这个称呼代替「爸爸」。
「嗯?」韩仲谦并不意外她这样叫他。
「你跟娴姨,可以过得很幸福吗?」念潮问。
韩仲谦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抛出这样的问句?
他还正在思忖着该怎么回答,念潮又继续接着说下去。
「妈妈终其一生都没有再爱过别的男人,就连爸爸也没有。我曾经花了很多时间说服妈妈爱爸爸,但是她做不到……那你呢?我不希望你、爸爸,还有娴姨,都跟妈妈一样,这辈子一直遥望着自己得不到的爱……我不是要你忘了妈妈……只是,她已经走了,你可以把她放在心里,努力去爱你身边那个也很爱你的人。」
念潮顿了顿。「我指的不只是娴姨,还包括了韩澈或韩玥。」她想起韩澈为了保护自己家庭表现出的暴跳如雷……他一定很害怕失去,才会那么过度反应,那么急着维护母亲。「他们很需要你,而妈妈她……是为了成就你和娴姨的幸福才离开台湾的,如果你和娴姨都过得不幸福,妈妈的眼泪就再也没有意义了……」
韩仲谦没有说话,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她说得这么诚恳无伪,教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该说她不懂爱吗?还是该说她太善良、太希望大家能够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