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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懂她心里的百转千回,以为她戒心重,仍然不肯相信他,纵然如此,他对她还是有股莫名的责任。

  其实方才他根本没有入睡,傲梅痛苦的梦呓他全听见了,几近哭泣的悲鸣,难道连作梦她都不允许自己放声痛哭吗?

  凤歧迅速地打包伤药,再由床底取出她的佩剑。尽管他在房里转得像颗陀螺,她悲唤爹娘的呓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同为孤儿的他多少能了解她的苦、她的怨,也能体会她处处防范警戒的心情,倘若他五岁时不曾遇见师尊提点,眼里的阴郁绝不亚于她。

  在他眼里,傲梅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丝弦,他若不及时松开捆紧她的压力,一旦断裂,是无法恢复原状的,届时,她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就当他鸡婆爱管闲事吧,人都救了,他就是无法放任她自生自灭。

  凤歧收拾好要给傲梅随身携带的行当,搁上圆桌后又检查过两回,确定没有遗漏才放心。一回头,她双手还捧着旧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他不免惊呼:「你怎么还没换衣……啊,抱歉抱歉,我先回避一下。」

  傲梅定定地望着他,直至他走出内室,虚掩上门才调回视线,将他塞进怀里的男装按近心口,思绪百转纠结。

  爹娘死后,她整整十年没有尝过被人关心照顾的滋味,面对他的付出,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想偷空喘气。一路走来孤孤单单,她多想有个人依靠,他武功高强,应该——

  不行!她不能兴起想依赖他的念头,两人非亲非故,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一旦软弱下来,哪天失去了他的支撑,恐怕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傲梅深吸一口气,忍痛套上他的旧衣,其间,仍分神注意着前厅的他。

  他似乎在跟小二讨价还价,可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从他急快的语调以及小二频频回覆的称是声,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取了圆桌上的包袱与佩剑,想起他收拾行李的模样,怕落了重要物品似地检查了两回……是他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还为她担心这种小事。

  傲梅心头一暖,筑起的高墙又倒了一角。

  「好了?」见她右手剑、左手小包袱地走到门前,凤歧提到喉头的心总算安了泰半,心情难掩愉悦。她总算有件事肯依他了。「你放心地跟小二哥走,他会安排船只送你到嘉兴。走水路,他们要追你也没那么容易,倘若他们问起,我们就说备马送你到宁波去了。」

  嘉兴?傲梅一听到这地方,棕眸闪过一丝沉痛。

  她的爹娘,就是长眠此处。

  「快走吧!」他不忘嘱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一身麻烦,既然我救了你就表示我们有缘。记着,在我赶去跟你会合之前,千万照顾自己,伤药要记得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下去,知道吗?因为我也不敢确认除了前面那群人外,是否还有另一路人马。」

  梅儿,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她心头一紧,想起娘亲生前跟她说的最一句话,樱唇微微颤动,翻涌的情绪最后化为颔首,与店小二离去。

  这辈子还有人要她活下去……他为她做的,真的已经足够了。

  傲梅前脚刚走,凤歧马上整衣下楼。所谓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他头都洗一半了,只好硬着头皮洗下去。

  唉,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

  红楹雕桷,画栋飞云,凤歧投宿的传香客栈门口的梁柱上,左悬「财源广进」,右挂「座无虚席」,八颗红底黑字的大灯笼,尾部金黄结繐随风飘逸,映着门前车水马龙,颇具气派。

  然而,平时门庭若市的传香客栈却一反常态,没有人敢上门用膳打酒。客栈一楼内,除了八字胡掌柜手攒巴掌大的金算盘外,最有气势的莫过于一群二十来个的青衣壮汉,个个脸色凝重地守着通往客房的楼梯口。

  凤歧还没下楼就先瞄到这等浩大阵仗,尚未踱下最后一层阶梯,转身就想开溜了。

  想不到找上门的竟然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门派——青玉门。那身熟悉的可怕青衣,是他最最最不愿回想的梦魇,没想到追杀傲梅的人,是如此棘手的门派。

  他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回二楼,佯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想偷偷地从后门离开。岂知,他一身显眼的紫锦衣再度出卖了他。

  「掌门,就是那名男子救了寒傲梅!」认出凤歧的男子,便是当日在树林中惨遭点穴倒地的其中一名门人,此刻,他已换回门派装束。「你这家伙!快点把人交出来!」

  「大胆,还不退下!」掌门夙剑斥退造次的门人,语气平稳不带起伏。

  「掌门,他可是——」

  「退下。」扫过一记冷然的眼神,门人悻悻然地退下,不敢再发一语,而后,夙剑改坐为站,踱步至楼梯口,不疾不徐地一揖——

  「师叔,近来可好?」

  师叔?!夙剑这一声称谓,教所有在场的青玉门人震惊。

  能让「夙」字辈称上师叔的,自然是前任掌门鸿渡的师弟了,如此说来,他不就是其他在场门人的——

  「太师叔?!」

  凤歧搔头傻笑,一脸尴尬。无怪他们会意外,当年他师尊焚光当满三十年的掌门,功未成身先退,把烂摊子交给鸿渡后,拍拍屁股云游四海去,晚年才又收了他这名关门弟子。他回门派走踏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所以门派上下除了「夙」字辈的还见过他这名没慧根的师叔外,晚一代「理」字辈的就没见过他这号人物了,就算去翻门派谱牒也无法把「鸿歧」跟他兜在一块。

  他虽然感念师尊大德,却很怀疑师尊是用哪只慧眼识中他的,尤其在拜师后,回青玉门修习入门心法的那三个月更有此疑虑。青玉门严谨到几乎不通人情的门规,绑情、束欲、戒嗔、断痴,对天生浪荡的他来说根本就是达不到的境界,连师尊也坦言除了创派的袓师爷外,历代根本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因此,他能不回门就不回门,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地来,绝不久待,免得让上百条的门规、礼节,还有一大群木头人闷死。

  「呵呵……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夙剑师侄哪。上回一别,迄今应该也有四、五年了吧,呵呵呵……」呜呜,他都快笑不出来了,五岁当上「师叔」已经够令人难过了,今年二十有一就当上「太师叔」这等尊贵地位,三十岁不就让人称一声「太叔公」了?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你怎么穿着掌门的衣饰,鸿渡师兄呢?」他好奇地问。

  唉,说起青玉门的衣饰,他是大大不能苟同,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就比那庄稼人高尚一咪咪而已,除了掌门多了几抹庄重的靛色外,整个门派里里外外就是青。

  看得他脸都青了,更别说要他换上一模一样的衣着。

  夙剑低首回道,语气低哑。「师父三日前已仙逝。」

  「仙逝……死了?怎么死的?」这骇人的消息从他嘴里吐出来,好像与闲话家常地说我家的鸡昨天被隔壁的狗咬死一样,没什么差别。

  「一剑穿心致死,发现时,已回天乏术。」夙剑语调骤冷。「而凶手,便是师叔救走的寒傲梅。」

  他的话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而下,落至平静无波的湖面,却意外地卷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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