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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页

 

  他努力压下忿忿不平的情绪,话语难免带酸,若不是这些年他尽力想改掉轻浮的性子,说不定一踏上演武场就直接出拳了。

  「唔……师叔所言差矣,人总是会变的,师叔也与从前大大不同,委实稳重多了。」夙山故作镇定地将手札收入怀内,一颗心吓得都快跳出来了。「师叔,请!」

  「请?我看不用请你就挺主动的。」凤歧指着他的心窝,语气倏冷。「你看你要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帮你?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粗手粗脚惯了。」

  「您别激动,我自己来就好。」

  见他不情愿地取出手札,凤歧指示。「翻开朱砂笔记那篇,对着所有人大声地念出来。」

  都到这般田地了,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夙山牙一咬,全说了:「师叔,您大人有大量,咱们移驾大厅再谈可好?其实……其实这本手札,『夙』字辈的全看过了,师父他老人家做错了事,是他一时糊涂,跟青玉门上下没有关系啊……」

  凤歧不听其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所以说,你们决定牺牲傲梅?」

  「说牺牲是难听了些,以小我成就大我,相信寒姑娘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她不是师父的义——唔……」夙山不能说话了,正确地说,他是快窒息了。

  凤歧毫不留情地掐住他的脖子,仅以左手就限制住他的动作,面对前来救助的弟子更是一人一掌直接劈昏。

  他已经收敛力道了,否则以他常年劈练玄武黑岩,他们还有命吗?

  「师叔,放了夙山师弟!」接获通知赶到的夙剑,健步奔向凤歧。

  「来得正好。『夙』字辈全数知情,全数……都打算牺牲傲梅,包括你,是不?」瞪视着默认的夙剑,以及他身后赶来的「夙」字辈弟子,怒不可遏的凤歧指间愈收愈紧,转眼夙山就要魂归九重天——

  「师叔,得罪了!」夙剑来不及一揖,马上出掌营救。

  众弟子看得瞠目结舌,恰似五年前潜龙潭一幕重演,奇异的是,两人似乎对招不下数百次,总能准确猜出对方下一刻动作。

  「打了三年,你一次也没赢过我,这回,你也别想如愿!」

  「那我不介意再跟您对招三年——在思齐洞内。」

  「那你说,我要一个公道,这样错了吗?是谁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谁都会犯错,但是要学会反省弥补,可你们弥补傲梅什么了?说啊,说不出来了吗?」指责夙剑的同时,凤歧慢慢冷静下来,暗自庆幸未在盛怒之下做出任何后悔莫及的事。

  「好,我会让青玉门的弟子知道真相,但是我有个条件,此事不得告知外人,您接受吗?」这三年,他反覆想着当年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凤歧日夜挣扎的痛苦像数落他的罪状一般,如果可以重来,三年前,他就该做这样的决定。

  「反正你也没让其他门派知道寒傲梅这个人,好,我同意。」指着夙山受制时掉落的手札,凤歧深吸一口气。「快念,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师兄,你已经不是掌门了,不能任意妄为——」

  「就因为我不是掌门,我才能坦然面对真相。」夙剑不顾其他人反对,拾起手札,当着所有弟子面前,朗读朱砂红字。

  傲梅含冤昭雪,悬念已解,凤歧在一片凝肃中离开演武场,走下参天梯,踏往圣山,直入潜龙潭,伫足在飞凤瀑下。

  他与傲梅曾在此笑语,那时,他多希望她那抹如梅绽放的笑容永远不要凋谢。

  走入别有洞天,回忆更是扑涌而来。他喂傲梅吃糕饼,说笑为她解闷,还带她采桂花,可惜不是时节,带回几片桂花叶她也开心得像个小孩,偏偏他照顾不周,害她生病了……

  他在别有洞天内住了三天,走遍每个拥有傲梅身影的地方,又动身前往嘉兴的菩提丘。

  墓草又发,看得出来多年未整,他漾起浅笑,眼眶却开始泛红。

  傲梅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如果她还活着,不可能五年来未回家祭拜爹娘。

  他笑着,仰头不让水液泄流,情绪久久不得平复,宛如丘上第三棵菩提树,就这样静静伫立着。

  「梦醒了,我却不能随梦而去……」他取出梓姨三年前捎来的家书又读了一回,内心激动得几乎握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

  他得回春松居去,这是义母的遗愿。

  花了些时间清理完墓草,他掘了个洞,将他为傲梅新添的两套衣物与佩剑一块搁了进去,恸绝哀凄地造了衣冠塚。

  他烧了香和两捆纸钱给寒家夫妇,不是亲人烧给他们的,不晓得收不收得到,但是要他祭拜傲梅……他做不到。

  回到嘉兴,他到驿站捎了封信回春松居,另外又雇人定期整顿菩提丘后,凤歧第一次觉得——

  天地好大,大到令人孤寂。

  ★★★

  坐落百花湖上的春松居,已无当年相思桥畔旧址的简陋寒酸。

  沁兰将毕生琴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寻蝶,天分极佳的她音韵不弱,青出于蓝,更试着自行编曲,他人路过相思桥,无时不闻幽幽琴声,自然伫留春松居静待新作,沏上一壶香茗细细品尝。

  正所谓树大招风,春松居蒸蒸日上的生意难免引来同业间的妒忌,一时间谣言四起,劣等茶、沟间水,连瓜子都诓说放了三年。

  沁兰本来不想计较,若不是一句「沁兰能有今天,还不是靠她的姘头出钱,姘头死了,就捡温寻蝶回来当窑姐,不然春松居还能迎什么客呢?当然寻花问柳探沁兰喽」,鲜少与人争执的她终于忍不住大动肝火,立刻撤下寻蝶的表演,宁可回去过清苦日子。

  寻蝶这回却反其道而行,不让眼红的同业称心如意,居然日日演出三场,闻乐者皆需买席,主座更需竞标,得标者还得亲折梅枝才能点上一曲,遇上四大节日更是加场演出,费用双倍也座无虚席。

  沁兰心疼寻蝶劳累,不时劝阻她就此罢手,她却依然故我,置若罔闻。

  「不许去!」有回,沁兰挡在主座前不让她上台抚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兰姨救了你,不是要你为我、为春松居做牛做马,外面传你传得难听,要是影响了你的好姻缘,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要说就让他们说去,仅以流言断定我这个人,那种男人不嫁也罢,我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你,打压我们春松居。」

  沁兰感动地红了眼眶,寻蝶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与春松居,更把自己视为当中的一分子,她怎能轻易扼杀逐渐成长茁壮的寻蝶呢?

  翌日,春松居日不歇息,夜不熄灯,沁兰祭出袓传佳酿,寻蝶的曲子更是推陈出新,名气跟着水涨船高,财富滚滚而至,甚至在湖面上建起楼阁。

  可就在落成前夕,沁兰病倒了,这一病,她再无机会目睹春松居盛世的来临……

  听完梓姨的说明,凤歧多少也明白了这几年春松居的变化。

  「这几年大抵就是这般,值不值得,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咱们尽力把你义母留下来的春松居维持好便是。」梓姨语重心长,面对归来的凤歧也舍不得骂了。

  她好想质问,为什么三年前不回来奔丧,现在对着牌位拈香磕头又有什么用?可他脸上凄凄惶惶、悲不自胜的神色似乎经历过剧变一般,以前不着调的性子改了,她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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