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我怎么走得安心……」她的眼眶弹出眼泪,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所以,你得留下来,一定得留下来。」大掌贴着她的脸颊,心疼她泪水的温热竟是她身上唯一温度。
「若我能活得下来,你岂会这么担忧?」
「你会好好的。」其他的,他全都不信。
金映儿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知道这人固执,无论如何都是放不下的,所以她更怕他会因为她的死而痛苦一辈子。
对她来说,难过、失望都比痛苦来得容易忍受……
「我可以请石影他们常来府内走走吗?」她问。
「当然可以。」
「石影答允会来教导春花、秋月三梭布织术。」重要的是,如今唯一能帮她的人便是石影了。「想来我这人天生就是和女红这些事无缘……」
「你什么都不必会。」
「胡说……我会的可多了,瞎说胡乱、骗人本事,有谁强得过我。」她唇边漾出笑意,瘦削如骨的脸庞上依稀有着当时的顽皮模样。
「若你身子好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七日后便是城里烟火大会,我最爱看烟火,我真怕明年再也看……」
南宫啸天打断她的话,快口说道:「你想看,我便让人准备烟火,最多后天,一定让你看到。」
「对啊,你可是南宫半城呢!这种散财之事,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难。」她双眼发亮,语气亦较平时来得高昂。「那么,我可以请石影他们夫妻一块看吗?我想让他们跟我爹多认识认识……咳咳咳……」
「你开心便好。」南宫啸天端过一杯温水到她唇边。
她只啜了一口,便摇头推开了。
「除了烟火之外,还特别想瞧什么吗?」他问。
「我想你快些娶……」
「我不会再娶。」他眯起眼,美眸薄怒地瞪着她。
「……既然你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怎么会不知道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孤单难受,才出此下策呢?你……你真以为我喜欢这样吗?」金映儿喘了一大口气,委屈地瞅着他,又咽了口口水后,才又说道:「也许她们个个比我强……什么妇德妇容妇功通通都不缺……你一看到她们就忘了我……」
南宫啸天捂住她的唇,黑眸里只有她一人。
「我只知道她们都不会是你。」他说。
金映儿心一紧却又一暖,知道多说也无益,于是揽过他颈子,撒娇地轻声说道:「你搂着我睡,可好?」
南宫啸天什么事都愿顺着她,这事自然不会不好。
他用火钳拨了拨火盆,让火再烧得热些。之后,他卸下外袍,只着单衣上床。
金映儿窝缩在他胸前,满足地长叹口气。可是,才合眼便又忍不住想说话。
「有时……我觉得我中毒是因为报应……」
「胡说什么!」南宫啸天板起脸教训道。
「我当骗子时,总以为自己骗的是那些为富不仁、贪财好色之人,还经常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病中一想,才知道世事因果无非是一环扣一环,我若不是骗子,也不会与蔡利那些人为伍,落到如此下场……」她闭着眼,说话语气极轻,像在呢喃梦话一般。
「够了。」他皱起眉,不想听她把一切都说成报应。
「我不说我心里不安……我往昔骗了人,或者对方心怀怨恨、迁怒于人,又或者再去骗人,害得别人无立身之地……这都是我之前没想到的结果……」她头一晃,打了个盹,意识已开始渐渐地不清醒。
「谁没有过去?知道错,懂得改,才是最重要之事。我这一路经商买贱卖贵之时,谁知道是不是也曾逼得旁人想不开过,我只能尽量做到『诚信』二字。我不懂什么报应不报应,我只知道你让我学会信任别人,此生才不至于孤单,才不至于只懂得守着钱财度日,这不也极重要吗?」
他肃然地望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力气反握,只是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唇角微勾起一抹笑。
「……我以前总把数银两度日,当成我此生最大心愿。这样的我与你相遇,算是歪打正着,还是命中注定?」她说。
「歪打正着或命中注定都好,我只要你留在身边。」
她没回答他的话,因为已经体力不支地沉入梦乡里。
然则,始终守在她身侧,苦苦凝望着她的南宫啸天,这一夜却是无法入睡。
因为怀里瘦得只剩衣衫重量的她,让他即便连闭眼,都要害怕会突然失去她啊……
★★★
第9章(2)
沈香城每年都会由当地官府会同富贾士绅于江畔办上一场烟火大会,这事原本就是城内的年度大事。
只是,今年灯会临时提前数日,改由南宫啸天独自出资,规模却比往年更加庞大。
全城之人都晓得南宫啸天此举,都是为了一圆来日不长的妻子的心愿。大伙儿于是更加争先恐后地竞抢位置,希望能见到这位让神采不凡的南宫半城倾倒的女子。
烟火大会这一晚,江畔两岸密密挂满灯笼,映得江面熠熠生辉。城里稍算小富之人,莫不早早租了河船,怎么样也要来凑这一场热闹。一时之间,江道喧然较之往年烟花大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江畔架起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全以毛毡围住,里头还燃了木炭、备了大氅与软榻,为的全是受不得风吹的金映儿。
高台下方的一座平台,则是为南宫府里之人而设的宴席,宴席丈余,无一不是山珍海味。府内人儿个个面露欢悦,畅快吃饭饮酒,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展露笑颜,夫人才会开心。
毕竟,从南宫府里到江边,不过是一盏茶时间,可路上的颠簸却让夫人昏沈地干呕了好多次。
幸好,抵达江边之后,被老爷抱在怀里的夫人,精神看来像似好了许多。
金映儿望着南宫啸天、望着她爹、石影夫妻、春花、秋月及下头以洪管事为首的众人,唇边始终带着化不去的欣慰笑容。
南宫啸天望着金映儿的眼,总觉得她这几日身子虽然继续瘦削,但双眼似乎有神许多。或者,老天垂怜他,她不会像大夫所说的,只剩几日性命。
他转头看向洪管事,洪管事连忙上前吩咐了一声——
烟花开始于夜空绽放。
「黄蜂出窠!」金映儿瞧见一团黄色烟火在夜空喷洒而出,兴奋地想坐起身,却是体力不支地倒回他的胸前。
「小心。」南宫啸天索性将金映儿抱到大腿上,像抱着孩子似搂着。
春花和秋月两人互握着双手,不忍心再看下去。
金佑宁则是红着眼眶,不看天上烟花,只看着女儿。
一旁的石影望着躺在她腿间的夫君,推了推他的肩。
男子翻了个白眼,一定要石影再喂他吃了些果子,才肯勉为其难起身。
天上烟花再度一闪时,石影相公离开了高台。
金映儿往那人的方向看去一眼后,又被天上烟火给引去注意。
「哇……天女散花……我从没看过这么盛大的烟火……」
南宫啸天望着她眼里烟花星光,恨不得时间就此停留。
台下众人看着夫人此时笑颜,老一辈的人却都鼻酸地说是回光返照。
等到第四次烟火时,金映儿拉拉南宫啸天的手,轻声说道:「我想去解手。」
南宫啸天派来一艘船泊在江畔,船上并备有几名大夫以防不时之需。
「我陪你去。」南宫啸天立刻起身拥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