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手中折着纸莲花,将莲花一瓣一瓣细细折出形体。听说莲花会载着亡灵登上极乐世界,她不确定那个世界是否真的“极乐”,她只愿这些纸莲花能帮帮行动不便的爷爷,让他的这趟旅程少点折磨。
阿雪没在灵前痛哭流涕,她的冷漠让亲戚们有微词,但她守着灵堂,每一天、每个早晨黄昏。
她痛恨分离,偏偏她的人生由一次次的离别汇聚而成。母亲离去、父亲离世、品駽也在她最需要依恃的时候,走得头也不回,阿叙离开了,现在爷爷、奶奶也连袂而去,不给她半点抗议的机会。
她怨恨,于是迁怒。如果品駽不要做那种无聊事,如果不要让她有后面这些旅程,如果她不要和爷爷、奶奶重建起感情……或许他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心痛至此。
人与人之间,还是别建立起感情比较好,因为迟早要分离的呀。
灵堂设在阿雪老家,住在附近的姑姑们早就陆续搬离了,而四姑姑是最后一个搬的,直到爷爷、奶奶离世前半年,她才以工作为借口,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因此最后半年,是品駽负起照顾爷爷、奶奶的责任,假设不要论计血缘,他才是蓝家真正的子孙。
爷爷、奶奶入殓已经超过两个星期。姑姑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所以她们只来过一、两次,阿雪不介意,那是她的爷爷、奶奶,丧事她自己办。
贺青珩坐在她身边,陪她折莲花。
他是个好看男人,虽然严肃、冷淡、加上不尽人情,但原则上,这种有能力、魄力的男人,在爱情或婚姻市场都占尽优势,若非她占住妻子这个身份,或许他早已经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了。
自从那年她肺炎康复出院后,他就搬回家里了,虽然两人的交集不多,虽然他每星期有三、四天不归,但百坪公寓里多一个人进出,便驱逐了几分寂寞。
四年,不算短的时间,两人对彼此多少有些了解。
比如,他晓得她怕鬼,而她知道他总是失眠;他明白她习惯用冷漠推开别人的关心,因为她缺乏安全感,且对分离有着深切恐惧;而她也理解他的严肃是自然天生,不是刻意用来对待某些人的。
她明白他的不习惯,一如他理解她的寂寞。偶尔,只是很少的偶尔,他偶尔表现出的温情会让她感动。
在某些时候,他们会关心彼此,某些时候,阿雪会认为贺青珩是个不错的朋友,而某些时候,没有妹妹的贺青珩会愿意对待阿雪像对待妹妹。
“一个星期。”贺青珩突然蹦出一句她接不住的话。
“什么一个星期?”
阿雪起身,走到灵堂前点一炷香,而贺青珩也跟着对爷爷、奶奶上香,然后坐回位置,继续刚刚的话题。
“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可以逼你四姑姑交出股份。”他的语调里有一丝兴奋。
“你怎么办到的?”阿雪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四姑姑会坚持到底,何况她还有品駽这个幕后军师。
“我抓到她挪用公款的证据。”
“她挪用多少?”
“七千多万。”
“不是太多啊,她怎么缺这一点点钱?”阿雪百思不解。
就她所知,品駽自己的公司很赚钱,如果四姑姑缺钱,品駽绝不会对她吝啬,因为他始终认为,四姑姑是他的母亲兼大恩人。
“她想投资一家公司,没想到被骗,除了公司的七千多万之外,她这些年的积蓄也全部赔上了。如果我的动作再慢一点,我猜,她会让蓝品駽填上这笔款项,不过在我的随时监视下,我早她一步。”
他撇撇嘴角,除去最难对付的角色后,他的工作将进入完成的阶段。
“所以……”
“她希望能够继续留在公司上班,而我答应不把这件事公布出去,但先决条件是,她必须把股份以低价出售于我。”
阿雪懂,因为她的四姑姑极爱面子,一个没家庭与婚姻的女人,公司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她无法离开这个位置,一走人,她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她同意?”
“你认为她有反对的空间?”
“就算有,你也会把所有空间都给堵死,对不?”阿雪嘲讽他。
对于歼灭敌人,贺青珩从不手下留情,在工作上头,他只会比她更冷血。
贺青珩微微一哂。“剩下的,是蓝品駽手上那一成六,他的股票我没本事夺走,你只能靠自己。”
“我会比你更有谈判筹码?”她不想和品駽谈判,就算真如贺青珩所讲,她有赢的机率。
“他喜欢你。”
喜欢?阿雪不像贺青珩这般确定,她不知道自己在品駽心里到底算什么?妹妹?亲人?恩人?谁晓得。
她叹气道:“充其量,我就是个妹妹,有没有听过,亲兄弟明算账?一成六的股份,以今日公司的规模而言,可是一笔让人垂涏的财富。”
贺青珩的能力不容否认,即使四姑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入主公司四年,公司扩展了不只一倍,就算公司上下员工都害怕与他接触,却也不得不在私底下对他推崇倍至。
“你确定?”他挑挑眉头,难得的幽默。
“确定。”品駽和她曾经有过可能,只不过那个可能断得太早,而今……阿雪苦笑,她在想什么啊?她摇摇头,想摇掉那个冒出头的无名苗。
忽然,她用手肘推了推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如果你老婆和别的男人有气不确定,你应该哭闹不休,搞出满面委屈。”
他一指戳上她的额头。“当局者迷。”
她才不迷,她的心清澈得很。这三、四年来品駽为她和爷爷、奶奶所做的,都是为了报恩吧,感激蓝家收养他、教育他、栽培他,他是好男人,有恩必报的那种。
“其实,你可以不必来的。”阿雪转开话题。
他顿了下才说:“爷爷、奶奶是很好的长辈。”
“我知道。”
“他们常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给你?为什么?”阿雪讶异,什么时候爷爷、奶奶也和贺青珩建立起交情?
“他们知道我在公司里多少会碰到一些……挫折和阻力,所以经常打电话鼓励我、给我打气。”他避重就轻的说。
她很清楚,那些阻力来自谁。“然后呢?”
“爷爷的身体很差,但他勉强自己到公司坐镇,要所有人配合我,他不管我是谁,他所认定的不是我,而是‘蓝伊雪的丈夫’,爱屋及乌,我认为,他们很爱你。”
听见这些,她黯了神色,深吸气,仰头让泪水顺着鼻腔流回去。
蓝伊雪不哭的。自从被绑架后,她就告诉自己,不准哭,再痛、再苦都不哭,因为哭除了示弱于事无补。然而,现在她想哭,想要有个厚厚的肩膀可以靠着,哭得乱七八糟。
贺青珩垂眼,抿直的双唇带上沉重。“阿雪,有件事我必须提,虽然时机不对。”
“说吧。”她揉揉鼻子,硬挤出笑脸。
“拿回四姑姑手上的股份后,我们离婚吧。”
第4章(2)
心重重一捶,他也要走了。
又是分离,不管愿不愿意,她就是会在一场又一场的分离之间苟延喘息。她折莲花的手指施了力气,压出指尖的苍白。
“为什么?给一个恰当理由吧。”她扬扬眉头,假装自己不是那么介意。
然而他尚未出口,她自己已经想出了无数理由——
因为他已经完成任务,从此银货两讫?因为和雪后共同生活很痛苦,所以他受够了冰冷气息?因为他不愿意下半生和索然无味的女人绑在一起?因为她所得的利益,已远远超出付出的二十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