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在杜府也有七八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习惯。
头发一两次梳不好是无所谓,现在连饮食起居都有问题,他得找个时间点点她,别忘记丫头本分。
“为什么女孩子一到十五六,就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想起小冬脸上那两团粉红,初雪满脸不解,“以前菊姊是这样,现在小冬也是这样。”
“不是到十五六会变了个人,而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才变了个人。”
“那万一我有喜欢的人,该不会也变得整天呆呆的对天空傻笑吧?”
册云端详他的脸,“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
“那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事情可多了,生烟迷上说书,三天两头往茶馆跑,我怕他交上坏朋友,生香再过两年就要出嫁,可现在连自己的绣花鞋都弄不出来,我怕宋大人发现她是个草包后会叫孙子写休书,还有,你没听刚刚爹爹说要帮我娶妻。”
初雪特地又强调了一次,“不只是订亲,还要‘娶妻’,虽然奶奶跟娘绝对不会同意,可我爹的个性你也知道,当年只不过是喝了几杯酒,就要把生香许给县太爷那个臭儿子,万一哪天他又跟人相谈甚欢,几杯老酒下肚,就给我订亲了怎么办?我怎么可能娶妻啦。”
相对于他巴拉巴拉的一阵暴躁,册云却显得气定神闲,“那茶楼我已经让人看着了,生烟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会跟我报告,生香的女红是夫人亲授,夫人自己的功夫不到家,生香怎么可能学得好?我会另外请人来教,至于你的婚事,”他笑了笑,“放心吧,夫人跟老太太不会准的。”
初雪被他笑得突然说不出话来—— 每次看册云说话这么笃定,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他很急很气的事情,册云永远有办法随手就解决,府里的丫头小厮对自己还没有对册云恭敬,有时想出去散心,只要册云说了不许牵马出来,还真的就没人敢把马牵出马厩……虽然有点不服气,但诚实来说,这几年要不是他在身边打点大小事,自己的日子恐怕也没这样舒坦,毕竟千金装公子这种事情,没人掩护可没办法这样平安多年……
没错,她,杜初雪,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名义上的杜三公子,实际上的大千金。
性别错乱十六年,这秘密,整个杜府,不,整个江南,只有五个人知道:她自己,奶奶,亲娘,产婆孙婶,还有眼前这个人。
他是孙婶的义子,九岁被带入杜府。
幼年时是她的陪伴,长大时成了她的护卫,每年只有孙叔孙婶生日,以及过年的时候他会请假回家,其他的日子,他都一直在她身边。
初雪从来不知道他姓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所有人都喊孙婶捡到他时给他取的名字,册云。
第2章(1)
说起来,也不知道该怪谁,奶奶跟她说,她出生时爹爹病重,为了让爹爹瞑目,所以才骗他生的是儿子,没想到……
等到爹爹病愈,整个江南的人都听说杜府终于生了一位公子,因为丢不起这个脸,只好一路错下去,而基于“越少人知道越不会泄漏”,杜老太跟陈氏商量过后,连老爷都不给知道。
所以虽然是大户“公子”,但她从小洗澡着衣,甚至是换尿布这种事情,两代杜夫人都不让下人插手。
初雪懵懵懂懂,男女之别也不太明了,只知道自己是哥哥,跟弟弟一样是男孩,爹常说,让他快快长大,快快娶亲,多生几个孩子,好给杜家开枝散叶。
直到六岁那年夏末时节,有次生烟贪玩,游进小塘捞鱼,上岸时一身湿淋淋,由于小塘到最近的院落也要一盏茶时分,陈氏担心四岁的小儿子染上风寒,快手除下湿衣服,再用大褂包起,初雪在亭子里看到光溜溜的弟弟,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娘,怎么我跟弟弟不一样?”
陈氏一脸被雷劈到,她当然知道所谓的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
自从决定初雪是“三公子”那天起,她跟婆婆就很注意两件事,第一,别让其他人看到初雪洗澡更衣,第二,别让初雪见到其他人洗澡更衣。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生烟会溜入小塘抓鱼,而她怕孩子染上风寒,一时忘了初雪也在亭子里……
当天下午,初雪被陈氏携入杜老太的院落,散去所有丫头妈子,两代杜夫人努力跟她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
所以……
真的是没办法……
初雪睁大眼睛,“所以说,我是姊姊?”
陈氏点点头。
“可是,我得说我是哥哥?”
杜老太摸着她的头,既是心疼又是愧疚,“我们都知道这事不能长久隐瞒,你渐渐长大,总有一天会懂事,再说,一个大姑娘家要怎么装成公子哥?原本我们也想过干脆坦白承认杜家当年生的是一位小姐,无论丢不丢得起脸,也都只能顶着,可是,唉。”
杜老太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皇帝在赐下匾额时,知道那檀香墨跟杜家三公子有关,便赐了发冠下来,钦差大爷说了,是御赐给三公子的,这下好了,已经不是脸皮的问题,而是人头的问题,杜府丢得起脸,但丢不起项上人头。”
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也懂得自己是男是女这件事情,关系着杜家是否欺君。
书上说了,皇上乃天下万民之首,身份尊贵无比,欺君,是要满门抄斩的。
她不能是小姐,她只能是公子。
“奶奶,娘,你们别难过,当哥哥就当哥哥吧……其实,当男孩子才好呢,可以到处去玩不是吗,爹还说,等我大一些,就会带我一起进京,如果是女孩子,就得像生香那样,哪里都不能去,那我才不要。”初雪伸手替陈氏擦了眼泪,“娘你别难受,我喜欢当儿子。”
聪明如杜老太跟陈氏,又怎么会看不出初雪在安慰她们?
“委屈你了,孩子。”
几个字,正式宣告初雪的公子人生。
★☆★
几日后,陈氏又将初雪带到杜老太的院子。
一如“身世大白”那天,丫鬟跟老妈子被屏退个干干净净,夏末初秋的院落有几株早开的桂花,飘着桂花香气的小亭中,只有杜老太,孙婶,还有另一个男孩。
初雪认得孙婶,那是接生自己的产婆,生烟生香也是由她接生的,孙婶跟奶奶认识十几年了,算是朋友,偶尔会来府中作客。
至于那男孩,倒是第一次见到。
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衣服虽然普通,但眼睛却有神的很—— 夫子说过,眼睛乃人之精魂,双眼有神方能成大事,双眼无神则多庸碌。
男孩有一双成大事的眼。
初雪让陈氏携着过去。
“奶奶,孙婶。”
“三公子,好久不见,您又长高啦。”孙婶笑道,“这是我的义子,叫册云,奉老太太之命带进府中,给公子作伴。”
说完,孙婶便讲起册云的来历。
孙婶说,五年前回娘家探亲时,见到这孩子衣衫破烂的坐在路边草丛中,满脸惊惶,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跟着亲娘还有哥哥回乡探视外公外婆,中途却遇见山贼,一阵混乱后他被山贼掳走。
山贼将他关在小房间里,给饭吃,也给水喝,但除了茅房,哪都不能去,前几天趁着看守不严逃了出来,已经在山中困了几日,不知道该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