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弄着水,初雪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初雪。”
“嗯。”
“以后别躲我了。”
“谁让你问我那么奇怪的问题。”
“奇怪吗?”
“当然奇怪。”
她看着屏风,烛火隐隐勾勒出册云的样子——这模样,她从小看到大,但现在感觉却特别复杂。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沈夫人刚刚跟我说,若我不介意她无法给沈姑娘太多嫁妆,她愿意将独生女许配给我。”
初雪呆了呆。族姑想把银荷许给册云?
大概是她今晚拒绝得太彻底,加上银荷本来就心仪册云,所以族姑才把女婿目标由她转向册云吧,他年级也不小了,早该成亲……平心而论,他们是郎才女貌,可是……可是……
用水泼了泼脸,她吸了一口气,“你怎么说?”
“我说要想一下。”
“那你打算怎么回答?娶,还是不娶?”
“你希望我娶,我便娶,你不希望我娶,我便不娶。”
册云声音如常,初雪却听得百般难受。
她又不是没生心肝,怎会不知道他对自己好,这么多年来,他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没点破这张窗纸,她也乐得装傻,好像,不去触碰这个问题,那么问题就不存在。
可以的话,她希望他永远不娶妻,永远待在自己身边,但她知道,这样想的自己太自私,他自小跟亲人失散,她知道,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册云轻叨了一下屏风,初雪知道他要进来,于是转了个身,背对他。
他在小凳上坐下,拿起小木勺,像以前那样,一勺一勺地给她从颈子后面浇上水。
烛火透过屏风,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
初雪看着两人的影子,想起刚刚的问题,说不出“娶”,也说不出“别娶”。
眼睛酸得难受,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有东西从眼中流了下来。
第7章(1)
初雪从小到大,看过奶奶哭,看过娘、生香哭,爹总笑说女人家眼泪多,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哭。
原来眼泪很咸,原来泪水滑过脸颊时会烫,哭完时眼睛会酸,会倦,会想睡。
她穿好衣服,应该是要睡了,但没说出个娶不娶,总不安心,但要她说出娶不娶,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坐在床沿,拉着他的手,她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册云就像小时候那样,笑得温暖,“再不睡,明天四更要起不来了。”
“你想好明天怎么回答姑姑了吗?”
“你想好希望我怎么回答沈夫人了吗?”
初雪动了动嘴巴,没讲话,只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你知不知道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我还替你拢发穿衣,这样若传了出去,就是伤风败俗,除非你不嫁,不然就只能嫁我?”
初雪抿了抿小嘴,她当然知道,要不然省城中大户人家的姑娘为什么老是在避嫌——虽然是瓜田李下,不过前提是一男一女嘛,她又不算女人,别说穿衣拢发,就算同床而卧,也算不得什么伤风败俗。
“册云,你……别娶银荷。”
“好。”
看他答应得爽快,初雪又觉得罪恶,想想,还是加上一句,“等我出家,你再成亲吧。”
册云摸摸她的头发,“夫人跟你讲过这事?”
“还没有,可是我想大概差不多时候了,等生香过门,我也十八,没有理由再拖着,讲亲的如果是一般人家也就罢了,万一是大官大户,不能拒绝,又无法答应,岂不糟糕。我出家的话,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她低下头,“最多也就一年,你再陪陪我……”
话未说完,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耳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跟她说:“我不会让你出家的。”
“真的吗?”
出家是无可奈何,可以的话,她当然不希望那样。
虽然说是“府中出家”,不必事事遵守,但是那铜狮大门是不可能再踏出去的,她会变成一只笼中鸟,除了笔院墨院,以及上京贡墨这样的例行公事之外,哪也不能去,哪也去不了。
别说她生性好动,就算一出生便接受千金教育,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怕也是受不了的。
“我有办法。”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语毕,他悄声在她耳边说。
初雪听完,虽然觉得不太妥,但是,她相信他。
她六岁那年为了好胜而失定性,做出的仅是杂笔杂墨,是靠着册云一声一句才慢慢又找回手感的。
他满腹诗书,却没去考功名,容貌俊俏,却尚未婚配。二十岁,一般人家连孩子都四五岁大了,他却依然一个人。
这人在她身边十一年,什么都是为了她。
初雪点点头,“好。”
那日过后,两人便恢复以前的相处方式,不同的是,他没有搬回隔壁房间,而是一直在她房中的小榻睡。
初雪也不得不佩服他有先见之明。
原本这是为了避免族姑硬塞银荷进她房间,然后要求她负责的防范之计,没想到族姑没这样做,表舅倒是在奶奶生日宴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三天之内让女儿也到府上做客。
杜三公子的院落也不用找,东边那个种满竹子的就是。
那天她因为癸水腹痛,所以早早便上床躺着,跟册云一进房,烛火都还没点,表舅跟表舅妈就冲了进来,劈头一句,“女儿别怕,万事爹妈给你做主。”
初雪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便听到一阵女人的啜泣,吓得整个人往册云背后缩,一句“有鬼”还没喊出,便让他捂住了嘴巴,在她耳边说:“别怕,房内是人,不是鬼。”
初雪定了定神,“是谁?”
册云趁黑握了握她的手,很快地松开,掌灯。
两支大蜡烛一点上,初雪真的呆了。
她床上的帐子已经放下一半,床下一对红色绣鞋,青花帐子微微地动着,里面明显有人,门口站着表舅夫妻,一左一右地张开双臂,好像怕她趁乱逃逸似的刚好挡住门口,册云站着里面,表舅夫妻一时间没看到他,开始喊人,“珠儿,是不是你在房里?”
“呜呜呜,爹……”
“你怎么会在你表哥房里?”
“族哥他……他跟我说……呜呜……”
小院的丫头听到喧哗,纷纷出来看个究竟。
见状,表舅特意提气,大声说:“珠儿别怕,爹娘就站着门口,谁也出不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讲清楚。”
“族哥他……他说有事要和我说,让我到他房间,没想到……却突然熄了烛火,伸手抱住我,还,还伸手摸我的脸,爹,女儿……女儿……”
初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轻薄远房族妹?
她肚子疼得直打鼓,腰还有点酸,别说今日下午才见过面的远房族妹,就算是潘安宋玉就在眼前,她大概也无心调戏。
再说调戏好了,她真要非礼女子,好歹也会把门锁起来,哪会大咧咧地开着门让人抓?
以前听张师爷家的丫环怎么飞上枝头,她只当茶余饭后的闲聊,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珠儿还在抽抽噎噎个没完。
表舅一脸开心,但嘴上却又是一本正经,“初雪,你倒是告诉舅舅,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珠儿会在你房里?你要知道,这女孩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孤男寡女,在你房间待了这么段时候,这……这珠儿怕也只能嫁给你了。”
“表舅,珠儿不是我叫来房里的,我也没对她怎么样,中间怕是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