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通讯录,他抬起头,向映在玻璃上的自己露出嘲讽的苦笑。还留这些名字干嘛?给他这个三太子选妃啊?
没意义了。他从第一个女人的名字删起,删了三个,他知道后面还有一大串,再删下去,他的指头一定会抽筋。
喝下一口咖啡,他灵光一闪,指头按了两三下,立刻找到那个笔划很多的熟悉名字,兴匆匆便按了下去。
「喂?」闷闷的声音接起电话。
「啊!抱歉。」他顿觉自己太过冲动,记得她在赫尔辛基签约的那晚,也是这种爱困声。「你睡了?这么晚打给你。」
「没。」
「我想换掉我私人专用的手机号码。」长话短说吧。
「喔。」
「我以前给过太多人手机号码,所以现在有一堆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的电话,自以为是social,维持人际关系,其实是自找麻烦,有时候还会干扰到公事,换个号码比较清静。」
「唔。」
「我在想……」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欲罢不能地说下去:「过一两个星期,你如果在八卦杂志看到有关我的报导,看看就算了,不要当真。」
「咦?」
「呵!」他自嘲着:「有图有真相,事实就是事实,大家怎能不当真呢?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拍到,没什么了不起。她想营造某种假相,就让她去营造吧,等过一阵子大家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哎,奇怪了,以前我从来不在意这种事的……」
「副总,」那边有些声响。「你等等,我马上打给你。」
放下手机,他有一丝丝怅然,好不容易说出想说的话,她就挂了电话,而且她一直没什么回应,果真是打扰到她了吗?
是否她正在跟男人温存?据他跟静香那几个女孩子的旁敲侧击,茜倩副理似乎没有男朋友;但,没男朋友,不代表她没有床伴啊。
窗外一片暗黑,车子也少了,对面的屋子里,多少人家已然入睡?那一盏昏黄的灯光是学子在用功呢?还是陪伴夫妻枕边谈心的床头灯?
心底涌起深深的孤寂。三太子被人捧得高高地膜拜,高处不胜寒啊。
手机唱起歌来,将他从暗夜拉回光明,他立刻接起。
「在忙?」
「我刚刚在敷脸,泥巴硬硬的,不好讲话。」
「哈!」他开怀大笑,那些让他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寂寞文艺字眼全被抛进了外头的黑暗,光想像她顶着一张硬梆梆的泥巴脸,他就忍不住拿指头画向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大笑脸,愉快地说:「敷完了?」
「敷一半,洗掉了。」
那声音不大客气,他知道这样子占据她的美容时间是有些霸道,更是无礼,但他就是想找她说话,无需理由,也无需犹疑;就像他确定成为翔飞接班人的那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就拿着手机看她的名字,直到确定她结束晚宴回到饭店,他立刻寻到了她。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他心情转好,扯开领带,开始聊天。
「这么晚了,该不会是跑到山上找领角鹃吧?」
「悟——不——」他学了领角鹃的叫声,低低的,充满回音似地,随即笑说:「哈!我都快变成夜行性动物了,我在便利商店喝咖啡啦。」
「副总,都半夜了你还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的。赶快回家,你爸爸还在等你呀。」她催促着他。
「我爸现在不等我了。」他想像她板起脸孔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说:「他说他操劳一生,干嘛还要陪儿子一起累;他不管了,真的什么都不管了,连我们家族企业的几个董事长也都辞掉,每天就是打太极拳、学国画。 」
「学国画?我爸爸认识的都是西画老师,抱歉没帮上忙。」
「还是谢谢你帮我爸介绍,他是后来才决定跟我二姑丈一起学。」
「沈董也在学国画?」她很惊讶。
「我二姑丈可是大画家喔,他专长油画,还有一间专门陈列他画作的想飞艺廊。嘘嘘,不能说的,这是最高机密。」
「想飞?萧昱飞?」她更惊讶了。
「你联想力很丰富。没错,『想飞』这名字正是我妹妹取的。哎,与其说这么多,不如这星期日有空,我带你去瞧瞧。」
「这星期……呃,不行,我有同学会。」
「下星期呢?」
「下星期我……啊,时间很难乔,不如副总你给我地址,我有空就会去看。」
「也好。反正我二姑丈的画平易近人,你一定看得懂,不需要我这个门外汉解说,搞不好我妹妹来解说还比较深入呢。」
他看着玻璃里眉飞色舞的男人笑脸,语气仍然维持高亢兴奋,眼睛里却打了大大的问号。
她在避他?似乎打从她出差回来后,就一直在避着他?
一部机车骑进了骑楼里,炫亮的车灯透射玻璃,刺目得令他眯了眼,才抬起手臂挡住光线,机车骑士即关灯熄火,走进便利商店。
他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红红绿绿的残影,视线栘到哪里,残影就飘移到哪里,如影随形,无法一下子就消失。
他明白了。
她会回避他,原因就是他老是「缠」着她,无时无刻,亦步亦趋;大概打从他发现她是个人才,又懂得他的心情,自然便倚重了她;然后她又带他赏鸟,从此他们有了工作以外的互动。
想找她,不为别的,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在的、欢喜的、信任的、深入的依赖,他的所做种种,早已跨过将她当作中性同事的门槛,除了工作,更在情感上有了牵绊。
低潮时,想倾吐;高兴时,想分享。随时随地,都想有她为伴。
扪心自问,是因为尚未找到合适的对象,所以「就近」挑了她吗?
他必须赶快踩煞车,她只是同事——不!一股强大的拉力牵扯着他,他不但不愿踩煞车,还想往前驶去,闯得更深、更远……
那是一条叫做爱情的不归路,她的关心、她的善体人意、她在在的一切早已让他动了心,只是自己未曾察觉。
只要他推开为自己婚姻所设限的藩篱,前景便豁然开朗。
傻瓜吴嘉凯啊!他差点跳起来。他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了好几个月。她这么一个敏锐聪颖的女子,怎能不察觉他逐步逼近的危险讯号?而他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匹让她一避再避的大野狼!
她是迫于他的副总「淫威」才不得不跟他互动吗?不,他立刻否定这个念头,她的笑容和关心都是自然而然流露的。
还是他让她感到厌烦?害怕?抑或只是迟疑?
一思及此,他心中无来由的升起焦虑感,忍不住就握起拳头去叩桌面,才敲了一下,他转而抚向咖啡纸杯。
咖啡已凉,但他不需要喝了,因为电话的那一端,正是足以温热他心灵的「咖啡」。
他的热,突显出她的冷;若她不在意,又何必装冷回避呢?
他的心情由焦虑转为愉快,嘴角勾起了笑容。
「副总?」或许是他呆滞太久,显然也故意不再接话的她不得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不!他不想回家,回家就得中断这个电话,他还想霸道地占据她的睡眠时间,继续跟她聊下去……
他忘了为什么打电话给她了,但他就是不想停止。
「等等,说到画呀,」他使出厚脸皮功夫。「我猜,你爸爸是画家,那你一定也很会画画了?」
「我不会。」
「嘿,那你知道我妹妹很会画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