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敢忘呢?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点委屈与顺服,却像是极倔强地强撑着一股傲气,不肯教人看轻。
林嬷嬷撇撇嘴,像是对她的忠诚有点信心了,才软了口气道:
“该用午膳了。你老是躲着也不是个事儿,行走坐卧、举手投足的大家规矩,你一定得将它刻进骨子里,时刻不可或忘。周三公子即将前来,有了这个变数,你便再也不能整日藉病躲着不见人了。”
“我明白……”极不情愿的语调,然后,很是忐忑小心地问道:“林嬷嬷,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林嬷嬷眼神转为凌厉,冷道:
“这事儿,轮不到你操心,该你知道的,我会说。我不说的,你再也不许问。听清楚了吗?”
“……知道了。”嗫嚅地应着,强装出来的清冷声音,再也挤不出半丝气势。
林嬷嬷心底冷哼,觉得不管装得多像、多能模仿,甚至多年随着真正的千金小姐同吃同睡,也有丫鬟伺候着,但毕竟不是流着高贵的血液,再怎么装样,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会变成真的!
第3章(1)
帝都与凤阳城隔了两个郡省,若是放马奔驰急赶的话,两地之间,约有七八天的路程。然而,像周枢这样搭乘最舒适马车,奴仆成群前呼后拥,慢悠悠地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访名胜,偶尔还因为路过临时起意走访故友什么的,一趟长途走上两三个月也不是太过稀罕的事。
反正凤城那边的宅子正在打理修缮,想要弄得可以住人当然不用花太多时间,但周三少是什么人?那可是周老国丈的老来子,怜他三岁丧母,又因身子不好,打小就是捧在掌心娇养着的,简直比闺女还养得精细,食衣住行各方面总是给予最顶级的照顾。凤城的宅子与其说是修整,还不如说是几乎整个拆了重建,就为了让三少住得舒服。所以等三少在路上玩够了,慢慢晃到凤城,到时房子也打理一新了,正好入住。
所以大家都不急,由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速度慢得像牛车,在宫道上缓慢地朝着凤城的方向驰去,马车内部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马车在行进,方便了周三少的阅读与写字。
很逍遥的日子,却并不真正清闲。
此时,周三少宽敞的马车里,迎来了一名客人。两人随意谈笑,饮着香茗,桌几上放着棋盘,棋盘上是下了一半的棋局,却被放置一旁。周少与来客食指上沾着清水,在黑檀木桌几上写着一些简单的字,交流着只有彼此明白的讯息。
他们嘴上天南地北地闲聊,手里写的却是严肃无比的讯息。传出马车外的是轻快的声音,但两人的脸色却是凝重的。
待到手下书写的事情有了最新的决策,各自点头同意后,才复又言笑晏晏,将一旁的棋盘挪过来,真正下起棋来。
这时,官道上传来另一道马车声,周家出行的护院佣仆虽多,虽在宫道上形成壮观的长列,但也并不强横地占据着整条官道,始终靠着右边一侧行进,不妨碍别人从后头超越,或挡住对向的来车畅通。
前方迎来的疾行马车,在与周家马车群交会之前,便明显地缓了下来,更是停在周枢所搭乘的主要车驾前方,所有护卫早已见势不对,立即不动声色地布在周枢马车四周,以防任何不测。
这辆马车的车夫身上穿着的粗布工衣上绣有“北山车驿”的字样,那是万山郡北山城最大的马车租赁行,半官营半民营,在万山郡省以及周遭省分名头很响。
周家的仆从正要上前问话,那北山车驿的马车小门突然被拉开,探出一张颇为秀丽的脸,其穿着虽然精贵,但看打扮却是丫鬟模样,想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周家仆人脸上也不显惊讶,拱拱手,问着对方有何指教。
那美婢一双眼很快扫过周家庞大的车驾阵容,知道定是权贵人家,虽然唐突地阻挠了人,却半点不敢在言语上有所得罪。很是客气地问:
“抱歉打扰了,我等在官道上行了两日,才见着人烟。实在是没法子了,请原谅我们的唐突,我们只是想请教各位是否曾在这几日见过一队约有十来人、穿着黑衣的骑队经过?”
“黑衣骑队?”负责与之接洽的周家家仆想了一下,道:“这几日在官道上遇过许多马队,倒并不特意去记住其中是否有全穿黑衣的,怕是难以帮上姑娘的忙了。”
“黑衣骑队?”这时,周枢的马车竹帘被掀起,露出一张俊朗豪气的脸,一身俐落而潇洒的打扮,有别于世人常见的温润文人或粗犷武人,却是介于两者之间,像是古书中所描绘的那种侠者之类的人物。
“咦,是你!”美婢的身后突然采出一张姣美的脸,虽然行止唐突了些,但浑身有一种落落大方的气息,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个有身分的女子,就算衣着上不显富贵,却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那种伺候人的大丫鬟之类的身分。
“这位姑娘见过在下?”俊朗男子直直望着那名女子,姿态狂放无礼,整个人看起来邪气得紧。一般闺女见着了这样孟浪的人,早就趋避开来,再不然也闪躲着这人无礼的目光,不敢直视的。但眼前这名身分不明的贵女,显然是个例外。
“对,我见过你,在晋阳城,那时你跟黑衣马队的首领一道。”
“……嗯,晋阳吗?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吧?不过在下对姑娘并无印象。”男子食指微曲,搓搓下巴,像在思索什么。
“有无印象并不重要。不过我想知道那时跟你一道吃饭谈话的男子,他叫什么,还有,我该去哪里找他?”
贵女这些显然太过大胆的话让附近原本忙着自己事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向她,谁见过女子会这样毫不掩饰地向一群大男子打听男人的消息?一般平民女子都不会这样做的,而若是贵女做出这样狂放的事,要是这儿有捍卫道德的老学究在,她的名声当下一定是得毁了的。
“这位姑娘如此相问,想是对于我那位……友人,毫不相识。在下倒也不好回答你了。”男子语气带着点不正经的调笑,邪邪的目光上上下下在女子周身打量着,毫不避己心的。
这样不客气又不正经的话,令女子听了心中不悦,像是几乎要忍不住出口喝斥无礼了,但却又生生忍了下来,压住了火气,仍以平和的口气道:
“这位公子何必如此为难小女子?如此行事,怕是有违君子之道吧?”
“在下可不敢自居君子。”男子哼笑着揶揄道:“也难为姑娘你明明心中火气大盛,却又不得不按撩着好打听消息。是个能忍的,必能成大事呢。身为一名女子,你倒也算难得了。”
被一个浪子轻率地这般品头论足,就连一般寻常人家的女子都无法接受,更别说眼前这个明显出身上佳的女子,掩饰得再好的表情,也盖不住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她被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君生,你适可而止吧。”掩在竹帘后的周枢虽然没有露出自己的身形面孔,却也忍不住出声阻止友人的促狭举止。不管怎么说,对一个女子如此言语挤兑,也实在是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