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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面对脸色一片诚挚的知夏,杨梅双眼溢着泪水,一颗颗落下。

  “这些,我都是不敢想的……你也很清楚我是举目无亲的……若非要说有什么亲人,也就当年跟我一同逃难过来、帮了我一把的纪婆子。你们都知道,我虽称她一声姥姥,其实是没什么关联的,也就一点同乡情谊的念想罢了。我这样孤女的身分,也不过是随风飘零的无根浮萍罢了,上头的人想要如何,我也只能认命的……”

  “呸呸呸!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你无须再这样自哀自怨下去,相信我,咱们的好日子就在后头呢!听我的,准没错。”知夏努力给杨梅打气。觉得这个杨梅真是不堪造就,以前姑娘在时,被姑娘重用,风头一时无两,对她们其他三个,也就是面子上的交好,并不怎么往来,感觉很不好相处,也无意与别人交好的样子,性子瞧来孤拐得紧。如今给硬是安上了替身的重任,立马就现出软弱的原形,真是个不成材的,活该一辈子屈居人下,或者只能当个戏子似的扮演别人,却永远演不好自己。

  这个杨梅,当年没卖身到梨园倒是可惜了,她扮演起姑娘来,真是微肖微妙到极点。可见在扮演别人是有天分的,聪明度也够,可惜就是没胆。

  不过,没胆正好,真要是胆子大了,就不好掌控了,到时也就没有她知夏什么事了。更容不得她在遭遇眼下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时,利用杨梅来成就自己!

  “杨梅,我知道你害怕,可是再怎么害怕,也要想办法度过难关。你就多想想纪婆子吧,如果你以后日子好了、富贵了,也可以接她享福……啊,对了,话说纪婆子如今还在府里吗?”沈府上下几百个佣仆,那些不重要的人,知夏倒是没怎么记在心上。

  “姥姥她如今被挪到后巷安养去了。两年前冬天她生了场大病,就再也起不了身了。那时管事嬷嬷便叫她搬到后巷,不必再回府伺候了。”

  在沈府后方,有一片属于沈府的土地,建了许多简单的房舍,约有百十来户,形成巷弄,被称为后巷,住着一些退休的沈府佣仆,以及一些年幼尚不能进府工作的家生子。至于孤寡无依又无势的,例如纪婆子之流,就被挪到后巷里最荒僻区域的破败房舍里,居住环境恶劣,但三餐至少还能由府里供给,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撑着一口气,直到再也撑不下去。

  “啊,我记起来了!”知夏叫道:“你的月钱就是花在那个婆子身上的。那时你拿钱请左右的邻居大娘帮忙照看着纪婆子,就怕她没人看顾理会。如今她怎样了?”

  “也就那样了,起不了身,每日汤药伺候着。”

  “你上次看她是什么时候?”

  “过年后便再也没去过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如今想出流云苑已经千难万难,又如何前去后巷看望纪婆婆?”

  “啊,那也好几个月了。”知夏眼睛转了转,凑近杨梅道:“你想不想见见纪婆子?”

  “就算想又能如何?”伸手抚摸着面纱下的左脸。“我这样,还不如不见的好,省得她老人家伤心。”

  “伤心是必然的,你脸这样……哎,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再不见纪婆子吧?她到底也算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她年纪又大,谁知道还能撑个几年?你应该会想见的吧?”

  “……当然是想的,但,我走不出去啊。除了每个月必然的万佛山礼佛之行外,我哪儿也去不了……”

  “你忘了我是谁的侄女了吗?我可以帮你啊!现在这个家,可不是林嬷嬷一个人说了算,我叔叔的权力可不比她小。”想要彻底收了杨梅的心,就得从各方面下手,而施恩绝对比恐吓的效果更好!知夏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半个月之内,定能让你见到纪婆子。”

  只要能真正得到杨梅的忠诚,那么,成为那个俊美贵胄周三呢公子的枕边人、生下周三公子未来的家业继承人……这样的美梦,就定然有成真的机会!

  知夏心中得意又兴奋地开始幻想起未来美好的景象。

  在知夏打包票后的第十天,杨梅果然轻易将她带出了流云苑,并且让她悄悄走到后巷,给了她半个时辰时间,让她与纪婆子相处。

  杨梅对于李总管如何与林嬷嬷斗法,并且让她享有短暂自由的原因不感兴趣,所以当知夏兴奋地通知她可以到后巷去探望纪婆子时,杨梅只是点头说知道了,便回身收拾了一个包袱,将她的体己与节省下来的布料用品等物打包,一同带着往后巷送去。

  每个佣仆回家与家人团聚时都会这样做,所以知夏也没对杨梅手上的包袱说些什么,将人领进了纪婆子的土屋后,很大方地表示半个时辰后会来接她,让她好好与纪婆子聚聚,便走了。

  “……姑娘,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半坐在床榻上,脸色蜡黄、老态龙钟的纪婆子伸出枯瘦的手仿佛想要轻抚上杨梅那划着两道长疤的左脸,以确定那伤是否为真。但真的快贴近杨梅的脸了,却又不敢真的碰上,生怕弄疼了她……

  “这没什么,不用在意。”此刻的杨梅脸上并没有蒙纱。

  在外头,她蒙着,并不是为了掩伤,而是不教人发现她并非沈云端本人。当然,也是为了让知道她是杨梅的人认为她很在意破相。至于她本人,倒没有蒙脸的爱好,不管脸上是否有丑陋的伤疤。

  “怎么能不在意呢?你可是个女孩儿,你、你可是个姐儿——”姐儿两字,轻如气音,不敢教人听去。

  “姥姥。”杨梅摇摇头。“你教过我的,那些,都不重要。”

  “是!啊,是的,我教过的。”纪婆子望着杨梅的眼神一下子恍惚起来,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有一种怆然的落寞。“不在意姓名,不问来处,什么都可以抛去,但,一定得活着……”

  “我一直牢记。”杨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她眼中从来不会有情绪波动。当她是她自己时,永远平静沉寂得像路边一颗石头——不起眼,坚不可摧,没有情绪,但恒久存在。

  “我知道你始终牢记,但,姑娘……你这脸,非得这样吗?有什么逼迫着你要这样自残?”

  “那时,就得这样。不然我活不了。”已经消失的藏冬就是一例。

  “那现在……”纪婆子心中一惊,用力抓住杨梅的手。

  “不用担心,我会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别死在婆子前头,婆子也就心满意足了。”纪婆子笑得有些凄凉。“但,活着就好了吗?你这样,日后可怎么过?”

  “你是担心我无法嫁人吗?”

  “嫁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怕是寻不到会善待你的良人……无论如何,大家,总希望你后半生过着正常的日子……”

  “我们不该贪心。寄希望在别人身上并不明智。”

  “是啊……这也是我教过你的。好姑娘,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姑娘了……如若不是为了让你在最险恶的世道生存下来,当年带着你走的人,就不会是我这样劣迹斑斑的老婆子了。我这一生,精擅小偷小摸,半辈子活在泥潭里,当过乞丐、小偷,又在妓院梨园里混了三五年,三教九流的各种坏把戏都会上两下子,可却没办法教你高贵的礼仪与学识,以及该怎样尊贵傲然地挺胸做人。这些高贵人该会的风骨,我是一点也不懂得的,但你却是该会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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