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从不拿芝麻绿豆之事去烦皇上。」
「大纳言误会了。」见她微蹙的眉,三王爷解释着:「本王爷的意思是皇宫里不比外头,若大纳言住不惯皇宫,王爷府的大门永远为大纳言而开。」他又道:「许多事情平时咱们可一块儿商议,若真有事求见皇上,王爷府离皇宫最近,倒也方便。」
没料到三王爷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王爷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万十八想着该如何回绝才得体。「皇宫内院里头有许多新奇少见的珍宝,下官正想藉此机会开开眼界。再说,皇宫里的藏书阁书量惊人,想必定有下官所需文献,此时能住进皇宫,正合下官之意。」
「大纳言是拒绝了本王爷的邀请?」让大纳言留在皇宫与皇上更亲近绝非他乐见之事。
「下官感谢三王爷的体谅。」先将好话说在前头,三王爷也不好太为难她吧?
她话中之意,他懂。
看来要疏离她与皇上,还得多花费些心思才行。
「不谈这个了,只要大纳言明白本王爷的心意就好。」
「这是当然。」万十八的冷汗已偷偷冒出来了。
「那有件事大纳言可就不能再推辞了。」三王爷另外出招。
「三王爷请说。」语毕,万十八突然发觉自己错了。
她错了,一直以来她皆错怪了皇上。
她总以为伴君如伴虎,于皇上身边的她得战战兢兢、得小心翼翼、得思前顾后、得避免祸从口出,如此的合该她最是累人。
可如今想想,她同皇上说话,何时斟酌过用词?何时修饰过语调?何时不是大剌剌地直言不讳、语不惊人?
但她却未曾因此而受过责罚。
偶尔,她会让皇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偶尔,她会让皇上突来的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偶尔,她会同皇上唇枪舌剑争吵不休。
这样的她,不曾矫饰、不曾伪情,她依然是她,皇上口中那就事论事的万十八。
原来,待在皇上身边的她,才是最真实、最自在的她。
「听闻每逢中秋大纳言必上金佛寺烧香祈福。」三王爷问得试探。
「是。」猜不透三王爷的用意,万十八觉得好累。
「今年本王爷与大纳言同行可好?」
「三王爷也信奉金佛?」据说三王爷是不信神佛的。
「本王爷见大纳言拜得诚心,心想或许这金佛果真灵验,那本王爷倒有件事想祈求金佛庇佑。」
三王爷那别有所图的眸瞧得万十八颇不自在。
这样可好?
若让三王爷与她同行,她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难保依旧是秘密。但若拒绝三王爷……
「怎么?大纳言不愿与本王爷同行?」三王爷问得刻意。
「不。」万十八挤出一抹笑。「此乃下官之幸。」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三王爷总算满意地笑了。「不耽误大纳言了,就此告辞。」
「三王爷慢走。」万十八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苦恼神情。
中秋礼佛之事她一直小心处理着,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不愿滋生事端、惹人非议。
倘若不信神佛之人也能因她的诚心而好奇地想一窥奥秘,那一直神佛庇佑的「他」何时才会陪她走一遭?
呵。忽然间,她抿唇笑了。
想想,多年前那恨不得立即将平安符自身上扯离的「他」,恐怕是不会有踏进金佛寺之日的。
唉,心下一叹。今日的她,想多了。
第3章(1)
她,坐在御书房里最不起眼的角落,离皇上最远的地方。
整夜,她静静地坐着,对着眼前的白纸发呆。
偶尔她会提笔,犹豫再三、千思万想之后又放下了笔。
「别理我。」一回,不经意地抬眸与皇上的眸对个正着时,万十八丢出了这句话。
一句似恼怒、似无奈、似犹疑也似挫败的语气引起了皇上的好奇。
识得她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犹豫不决。
蓦地,她站起身来,娇小的身子踮起脚尖站在窗边朝外头望啊望地,而后似有所悟地坐回书案前落下了笔。
一点黑墨于宣纸上悄悄地晕染开来,万十八见状一惊,提起了笔,不再落下。
「嘘。」她重重地呼了口气,虽不至于唉声叹气,但仍是让皇甫皇开了眼界。
原来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令她为难之事。
「想画幅宫中地图?」皇上悄悄来至万十八身边,注视着宣纸的眸中带笑。
那一点黑落于宣纸正中央,既非书写之位,便是想绘成图了。而大纳言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唯一能难倒她的只有绘制地图。
倘若照本宣科,她当然也能描绘得维妙维肖;但若需无中生有,那记不得的路怎么想还是记不得啊。
「大纳言似乎不大认得路。」那晚,为万十八带路的堂玄是这么回禀他的。
这点他当然清楚,不然他何需派人去寻她。
「皇上有读心术?」不然怎么猜中了?
「瞧妳皱成一团的脸便知晓了。」皇上的手挥了挥,示意她让出位子。
「真的?」万十八忙将双手抚上脸颊,她当真如此沉不住气地「形于色」?
不理会万十八的反问,皇上提笔沾墨就着纸上的那一点黑开始描绘起整幅图。
他下笔俐落潇洒,笔触简洁流畅,才一会儿工夫,她已在纸上见着了桃花林、御书房、盼莲池、青龙苑、九曲桥等,她皆见过、却无法将各个位置串连起来的地方。
她的皇上,果真是绘图高手。
这么说或许失礼,或许太大材小用,但真该让皇上也参与「国土勘舆绘制」一书之编定的。
「十八。」皇上轻抿的唇中吐出了这两个字来。
「嗯?」万十八答得自然,专心看着皇上绘图的她竟未察觉皇上对她的称呼变了。
大纳言。皇上总是这么唤她。
如同其他众臣称呼她一般,即使只有两人私下独处,他对她的称呼始终未变。
皇上的每一句大纳言皆代表他是君而她是臣,在在提醒着她身为臣之职责与重任,在在隔开了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十八。皇上极少这么唤她。继任大纳言之前如此,继任大纳言后亦如此。
她常想,下回皇上唤她十八之时不知是何年何月?不料今日一唤,她却未加注意。
「朕帮妳绘制的地图应当可以集结成册了吧?」想想,也该有这么多了。
「就差这一幅了。」她明白皇上的取笑,但她从不以为意。
本来嘛,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耻「上」问,难道有错?
从识得他那一年开始,她便将他当成她的制图者。
要上市集,绘图;要参佛,绘图;要上朝,绘图;要视察酒庄,绘图。说来奇怪,一条路不管带她走几回她仍是记不住,但只要画幅地图让她如同背诗一般地默记起来,她便能过目不忘。
「这一切得归功吾画得好。」他总是自我夸赞,而她则从不吝于给予赞赏,毕竟那是不争的事实。
「我要去的这些地方二皇子皆去过?」一回,她实在纳闷地问出了口。
「妳说呢?」他反问,而她等不到答案。
后来她才明白,为了替她绘图,他总是偷偷出宫,仔细勘查之后再绘制成图。
那年他会染上风寒,确实得归咎于她。
错在她不该于腊月之时问他王朝北境的酒庄该怎么走。
那一回,他困在大风雪中一天一夜,找着他时他的手脚已冻伤。
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又咳个不停的他,竟不顾双手的疼痛,硬是将酒庄的地图绘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