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他为了能不屈居于吴辛那类人渣之下,不断精进武功,仍无法凭一己之力,逃脱身为皇上密探、助纣为虐的命运。
除去昏君,是他唯一求得解脱的方法,然而只有密探之首,才能接近多疑的昏君,即便接近,也要有独力击退众多死士的能耐,否则一旦失败,所有与他有牵连之人,必定会落得比永康王亲人更加凄惨的下场。
正困如此,面对七巧,他一直相当矛盾。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穿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甚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两人之间的接融,所以他杀了吴辛,不只是为了不让昏君发现另一个可要胁自己的把柄,更是为了不让她日后受到牵连。
他知道,为了七巧,自己该更加狠绝,伤透她的心,让她远离自己,永不相见最好。
可惜,他能冷血对待天下人,唯独无法对她狠心。
想到她举目无亲,放不下她独自生活,所以他答应安排她来到相思身旁。他一时的心软,是因为他想放手,偏又放不开。
他的孤寂只有她懂,他心上的伤只有她能疗慰,无论他如何冷漠相待,她始终不变的温柔与开朗笑容,是他身处地狱的唯一支持,是几度指引他从鬼门关前回头的一线光明。
面对七巧,他容色越是冷峻,心底越是沸腾。
爱与不爱、放与不放,已将他的心,拉扯成伤……
倏地,冷绝俊颜一凛,不再多想,足尖一点便跃上屋脊,如黑羽翩然落于天井之中,无声无息。
他至妹妹房间窗口吹入迷香,确保相思不到日上三竿绝不会清醒,旋及来到客房,点了傅香浓的昏穴。
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小男婴,常如毓双眉紧蹙,眸心掠过一丝犹疑,但也仅只一瞬,又转为狠厉。
“永康王妃,这一命,我常如毓来生必还——”
“不要!”
剑出、血落。
常如毓怔然看著猝然闯入房中,以身挡在傅香浓床前,徒手握住剑身的安七巧。
一滴一滴的血,仿佛击地有声,宛如毒针,一支一支狠狠扎进他胸口。
“放手!”
他怒红了眼,为了她总不顾一切为旁人舍身的愚善,更为了自己竟又伤了她而心痛。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杀她。!”
她顺从他一切,唯独这次不能。
“我和相思都认为永康王不科能叛国,如果香浓真是永康王妃,她更不能死!万一让相思知道你为了保全她而残杀忠良遗孀,她无法恨你,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只要你不说,相思永远都不会——”
“我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安七巧泫然欲泣地凝视冷然的他。“不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控制你的人既然有吴辛那种手下,命令你做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相思,你没有选择,就算痛苦,你也必须学会心狠手辣。”
她哀降地望著他。“但现在没有人命令你那么做,香浓也不一定会被认出,我不要你勉强自己去做索命夜叉,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为了相思,又在自己心上再划一道伤口,因为对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我而言,你也远比任何人更重要。
为了你,纵使化身为魔,我也心甘情愿……
无法说出口的话,化为利刃凌迟著常如毓的血肉,在他越发冷凝的面容下,是将满腔情感压抑到极致,随时都会爆裂的心。
“求你,这是我第一次求你,请你放过她。”
安七巧看不出他的打算,忍著心痛继续哀求。
“我相信等她身子养好就会离开,她不走,我也会想办法让她远离相思,这期间我不会再粗心大意,一定会仔细留意任何可疑人士——”
“畦~~”
突来的婴儿哭声震天响,安七巧回头望了眼那童真无邪的容颜,更加坚定要保住孩子母亲性命的信念。
“如毓,别让那孩子和我们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松开掌中的剑,决心赌一回自己在他心中是否仍有一点分量。“如果你仍坚持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说出口了……
安七巧凄然一笑。明明知道在他心中无人比相思重要,而傅香浓的存在也确实危及相思,如果连那一点点的友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她,真的会死在他剑下。
闭上眼,她豁出去地等待结果,与其是要赌他的不忍,不如是想求证他对自己究竟是否有著一丝情意。
静默中,安七巧仿佛听见一声微忽其微的轻叹,她心一慌,急忙睁开眼,才发觉常如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少年不曾留过的泪,悄悄地滑落。
她不是难过,而是开心。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如毓而言,绝对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今晚,他的一丝不舍,对她而言,将是一生一世至死无悔的痴恋。
第7章
五年后
京城凝香楼
华灯初上,凝香楼头牌乐妓如玉独坐霞琴前,纤指拨弦如舞,以一曲<潇湘水云>让众人宛如身临潇湘水畔,悠然北望烟雾缭绕的九嶷山,情脆琴音美如戛玉敲冰,引人入胜。
“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独延伫,心中结。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长相思,久别离。所思……”
曲风一转,她弹起自谱琴曲,一旁更有乐师吹箫合奏,她十指忽而拨弄、忽而滚拂,吟猱出绝妙乐声,间辅以宛如空山精灵的美妙歌喉和词轻唱,如泣如诉、含怨带嗔,更是听得众人如醉如痴,巴不得成为佳人口中的相思人儿,望著那绝世妍容,连眼都舍不得眨。
“是不是美如天仙?”
以玉石屏风、琉璃珠帘阻隔,外人无法窥见,只招待贵客的观赏席中,一手成立这艳名远播的凝香楼,从王妃变为青楼鸨儿的傅香浓,取下覆面纱巾,笑睇著今晚由她亲自伺候的唯一‘贵客’,对‘他’那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的傻愣模样,觉得有趣得紧。
毕竟,‘他’虽然身著青袍皂靴,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竟也和那些见色眼开的男人一般,一眼就被如玉的绝世艳姿摄去了三魂七魄。
“嗯。”
安七巧轻应一声,算是回覆了傅香浓的问话,视线仍紧盯著台上美人,像是怕一眨眼,‘她’便会奔月而去……
嫦娥下凡都没‘她’那么美,这是她自小就知晓的事。
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当‘她’淡扫蛾眉、唇抹胭脂,绾起望仙譬,披上如意碧云肩、嵌金花笼裙,那含媚眼眸一勾,竟然如此妖娆诱人,把众人的心魂都逗得飘飘然飞扑而去,如此绝色,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当之无愧。
男人美成这样,真是罪过!教天下女子的颜面该往哪儿摆?
不过……
今生有幸能见著如毓这般魅惑姿态,她‘不要脸’也没关系。
安七巧双手托颊,痴迷地望著男扮女装的意中人,终于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告诉自己,若有紧急之事,来凝香楼技如玉姑娘便是。
呵,一缸醋全是白喝了!
这几年,他前来探访的次数越来越少,告诉她的唯一连络之处竟然还是青楼,害她一颗心像梅干酸皱,以为那位如玉姑娘便是他的红粉知己,连去处都只让那人知晓,那么,她在如毓心中的地位必定居于自己之前。
天晓得,让她嫉妒得要命的青楼艳妓,竟然就是如毓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