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刚张口,她声音一哽。「结婚了?」
盈盈水眸,睁着大眼仰望,忍住不落泪的倔强模样,那曾经是他美好记忆里的一部分,以前他总是对这样的她没辙,再大的不满也都化为一江春水柔。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这个三十岁的杨季楚。
他拉唇,笑得好温和、好风度翩翩,视线朝怀中一瞟,本能也诱导了她的思绪往那个方向牵引。
「啊,杨皮蛋,你住口!」他赶紧伸指挖出娃儿放进嘴里咬拉的湿纸巾。
长牙的小鬼最近看到什么都要往嘴巴咬一下尝尝味道。「又不是女人,你咬什么手帕啊!」
没了帕可咬了,娃儿索性爱娇地往他肩膀上靠,甜腻腻的娃娃音发出模糊却字字正腔圆的发音。「把、拔——」
「答对了。」这次发音好标准,大堂哥听了会感动到哭。
看着他愉快的笑颜,她却酸楚得直想哭。
方才,看他逗孩子玩,一径耐心教导着牙牙学语的娃娃喊爸爸,那画面美好得心都酸了,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个好爸爸,那些,原本都该是属于她的……
愈是看清自己错失了什么,那样的认知,狠狠扯痛心扉。
来不及了,他已经有妻有子,家庭幸福,她晚了好久……
是啊,都六年了。她凭什么以为,他会漫漫无际地苦候她六年,不改初衷?
冉盈袖,你太自以为是。
那一段早就过去,唯一过不去的,只有她而已……
这样,她还能说,她是为他而归的吗?
「恭、恭喜你…… 」
有人用发丧似的表情、语调颤抖地说恭喜吗?他怀疑,再说下去,她是不是就要泪洒庭园了?
「谢谢。」大方收下那句诚意不足的祝福,他假装没看见她盈泪的眸。「这次会在台湾停留多久?」
「不、不晓得……」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也许,明天就订最快的班机离开,留下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有时间的话,出来吃个饭叙叙旧,或者你会想回学校走走——对了,我现在在中文系任教,你在那里可以找到我。」
「好……」走不开的步伐被诱惑着,能与他安安静静吃个饭……那是这些年来,她心底多深的期盼,就算、就算他已经另有所属,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抱着他,依偎缠绵——
「那我先走一步了,里头还有人在等我。」
对了,今天是平安夜,杨家的例行聚会日,只有那个为他生儿育女、共组家庭的幸福女子,能够一同参与他的家宴。
望着他潇洒离去,不带留恋的姿态,她想起了那年,可以为她抛下家宴,陪伴身侧的多情男子,想起懈寄生下,初次的亲吻……
真的……不一样了。
「季楚—一她冲动地,脱口唤他。
「嗯?」他停步,回眸瞥她。
「圣诞快乐。」
「你也是,圣诞快乐。」话调平缓、不带情绪地说完,这一次,他走得坚决,没再回头。
第9章(1)
杨季楚骗她,他根本没有结婚!
只隔一天,她就从杨季燕口中得知真相。
要找到杨季燕不难,手机号码会换,住家地址一直都在那里,走一趟就能轻易找到人。
原本,她只是关心杨季楚是否幸福、夫妻感情融不融洽,这些若是问他,必然只会得到「很好」的答案,谁知會让她问出这样的结果。
「哪有啊!我哥一直都单身啊,连个稳定交往的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小孩?我爸都准备要帮他相亲了,怕他抱定主意独身到底,父子俩这两年老是為了这个话题僵持不下。」
「是、是吗?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消化不了意料之外的讯息。
「他……他……我看到的小孩……」
「喔,我猜你看到的应该是我大堂哥的儿子吧,他前年结婚了,小孩刚满周岁。」
他一直单身,没有属于别人、也没有小孩……他为什么要骗她?
不,他没有骗她,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她自己认定的,他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最多……只能算是误导。
就像是那年,与她分开也是如此。
技巧地将结果引导到他想要的方向,却一句谎言也不用说。他向来擅长这种事,并且将情绪藏得极深,不教人察觉。
直到现在,她总算肯定了——他在生气,非常、非常生她的气。
结婚生子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只消随便问一个熟人就知道,编织这种一戳就破的假象没有意义,他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如今想来……那只是想探探她的反应吧?他早料到她会去查证,那天只是存心呕一呕她罢了。
难怪她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明明他就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以前交往时她的情绪变化他总是能察觉,明明她都快痛哭失声了,他还一直挑惹她,极尽所能往她的痛处戮,存心欺负人。
回想起他始终挂在唇角的笑意……愈是想得通彻,愈是觉得那抹笑冷得她背脊发寒……
他这回……恐怕没那么好说话。才见面就那么狠,半点机会也不给她,也许是一种保护色,也许是想看看她会怎么做,毕竞,她曾经那样辜负他。
若她真的就这样离开,如此轻易地放弃了他,那么也不值得他再为她费一丁点心思,他会真的彻底将她由记忆中移除。
短短数秒的眼神交会,他就能够让万般心思由脑海绕过一遍,如此曲折迁回,却又……无庸置疑地有心。
这样的认知,让她一瞬间同时涌现想哭又想笑的情绪。
他是气她、恼她,却也……同样还想她、念她、在意着她。她很快地领悟了这点,对一个不重要的人,他根本不需要浪费心思去气她。
再也没有什么比他心里还有她更重要了,他心里有怨,无所谓,她会用行动证明、弥补曾经亏欠的。
「学姊,当年……那个人是你吧?」她大起大落、怪异的情绪反应,让杨季燕很难忍得住不问。
以前就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有种奇异又暧昧的火花流窜,相同的疑问六年前她问过,双方当事人一概矢口否认到底,外人也拿他们没辙,然而这回——
「对,是我。我爱杨季楚。」头一回,她坦然承认,不再遮掩。这一次,她要大方敞开真心,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爱他。
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底下,简单留了联络电话,加注一行——什么时间都可以,我会一直等你电话。
一样的方式,一样的笔迹,由信箱中取出学生的报告,夹杂其间的信笺落了下来。
他看完,旋即静置一旁,不再理会。
收到信笺后的一个礼拜,他在帮学生上课时,一抹娉婷倩影由教室后门款款而入,引来些许侧目。她以不影响课堂秩序为原则,就近挑了靠角落的位置,轻巧落坐,还兼做笔记,比在场任何一位学生都要专注听课,心无旁鹜。
他仅是淡淡瞥去一眼,便专注于课堂,未曾予以关注,仿佛她真的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位。
今天的主轴是宋词赏析,堂课接近尾声,他希望学生写下一阙让自己印象深刻的词作为今天的测试,一来考学生的临场反应,二来方便掌握学生的深度。
「以五分钟为限,凭直觉即可,超过时间就不必交上来了。」然后,他看见台下开始动作迅速地埋头疾书——包括角落那抹倩影。
她这是干么?真把自己当学生了?杨季楚不动声色,收下学生陆续递上的成果,掌握在最后一秒,她从容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