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多些年药僮,如今已升格管着新进药僮的小伍多少从陆芳远身上学了几手,他皱皱鼻子猛嗅,没闻到什么毒物气味,遂又把起樊香实的手脉,脉象极沉,不好断定。
「哎呀,你到底怎么了?我是偷溜进来的,这密室开关我还是偷觑公子许久才找着的,大伙儿全等着我带消息出去……樊香实!别又睡了,你跟我说说话啊!」
勉强撑起精神,扯唇一笑。「我没中毒……只是……可能得调养一段时候了……」在那片黑雾中走那么久、那么远,雾一散,怎又回到这世间?
小伍撇撇嘴道:「公子也真是的,要调养干么抓你闭关?而且他……他还……」脸泛红,他头一甩。「他还拒绝了大娘和婆婆的好意,说由他亲自顾着你便成,这、这哪成?公子根本把你当成他的了,这么大大咧咧、不遮不掩的,你到底是女孩儿家,很吃亏的你晓不晓得?」
樊香实虚弱又笑,除了笑,实在不知作何表情。
「小伍,谢谢你……我、我不会有事的……你快些出去,别被瞧见了,公子他、他原是不让人知道的……」所以才把她困在密室里吧?
能活,当然好。
阿爹教过她的,只要有一线生机,总得努力活下去。
她求活,若有机会,定是费劲挣一条生路。
只是她不懂……不懂他为何救她?
他要的是她的心头血,取出那宝血,在他眼中她就成无用之物,已废了的玩意儿,又何必花心思去救?
不懂啊不懂……她倦极般正欲闭眸,却听小伍一声颤呼。
她背脊亦随着发颤,循着小伍的视线望去,密室的暗门竟已开启。
阔袖宽衫,正是那抹淡青色泽。
她脑中沉甸甸,心头也沉甸甸,知道小伍要遭殃了,掀唇欲语,却什么都说不出。
隐约间,似听到那人低沉一声「出去」。
……叫谁出去呢?
挨在她榻边的小伍不见了,她吸气再吸气,进入胸肺内的气却如此之少。
待她再次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竟也是一张男性面庞,但已不是小伍,是他,那个她最最不愿见着、却又最最喜爱的男子。
「醒了?」陆芳远低嗄问,眉目微沉,似不确定她是否真醒。
她定定看他,一时间胸内风起云涌,无数、无数的情绪起伏交腾。
她身子颤抖抖,一颗心亦颤个不停,颤着,剧痛着,仿佛当日那刺入之痛重演,她疼到面色若纸,早无血色的脸更白三分,几是澄透。
「小伍他……你、你别为难他……」咬牙,她硬挤出话。「你不愿旁人知道我带伤的因由,我……我不会说的……你别为难小伍……」
他双目一卢浮宫,似发怒了,但怒气未发,仅沉声道:「放心,我只罚他在炼丹房守夜半月,不会杀他。」
闻言,她神态一松,合睫又想睡去。
忽而胸前一凉,她发颤,双眸陡又掀开。「你、你……不要……」
他揭开她的衣,外衫和里衣都掀开了 。
她大惊,开始拳打脚踢,之前是在梦境中挥打,肉身不觉特别痛楚,此时动手动脚在他掌下没命般挣扎,一动,她咻咻喘气,五指连心,指动心也动,扯得她心脉痛到不行。
「别挣扎。再动,吃苦的是你自己。」他按住她裸肩。
樊香实确实也无力再动,额上冷汗越冒越多,泛凉肌肤感觉到他透出热气的指温,让她身子一下子紧绷,一下子发软,腹内竟兴起暧昧的酸软,动欲的滋味从丹田漫开……都这模样,都落到这地步,她还是抵挡不住他的亲近,这身子太熟悉他的碰触,像被驯化的兽,嗅到他的气味、感觉到他,便收敛了爪子,由着他予取予求。
她的伤在左乳上方,他掌心虚贴着,往那小小深洞撒进药粉。
她感受到他的专注,感受到他的贴近和气息……牙一咬,她抿住几要出口的吟哦,小脸侧向一边,闭眸不愿去看。
实在该唾弃自己,怎么这么禁不起撩拨?
她、她真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忍到眼角渗泪,她双颊白中透出虚红,好半晌,那折磨她心志的敷药之举终于结束,他在那伤上覆盖净布,再一层层替她将衣物拉上。
温柔的指抚上她的颊,沿着她侧颜姣好的弧度缓缓抚摸,她呼息一颤,气他也气自己,藏在眼角的泪水气到渗流出来,被他轻柔一揩。
走开!快走开!别再招惹她!
她很弱、很无用,撑不住的!
好心点,别这么玩她!
上天没听从她的愿望,他就赖在那儿,一手还探去按她的手脉。
静谧谧且紧绷的氛围里,他突然启唇出声,徐慢道:「按我师父殷显人当年写下的疗法,取得『血鹿胎』后,必得再寻一名初潮将至而未至的少女,让她吃下『血鹿胎』,再助其行气,将胎血化开后,再重聚于少女心头,然后慢慢将养这抹血,可养上八到十年,养成后,少女心头血成为最纯、最佳的药引,无论混进任一味药中,皆能提出最强药效。」
樊香实真的、真的没想哭,但眼泪却违背她的意愿,流过一波又一波。
尽管她紧紧闭眸,那些湿润的叛徒仍旧不断渗出眼角,被他拭过又拭。
她不看他!
不要看他!
「阿实……」
听到那声低唤,她突然呜呜哭出声,下一瞬又狠狠咬住唇瓣。
「你在那时闯了进来,在我终于拿到『血鹿胎』,急着想找一名小姑娘当『药器』的时候闯了进来。」他的手太过温柔,一遍又一遍抚弄她的湿颊,揩掉她翘睫上的露珠,然后拂开黏在她湿颊上的发丝。「于是我恶心一起,将那方『血鹿胎』尽数喂了你,你这一头深紫发,亦是食尽『血鹿胎』才成这模样……我保你性命,就为往后取你心头血,你现下气我、恨我,皆是该当……你好好养着,等身子大好了,留在『松涛居』里,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不会亏待你。」略顿。「就当作我对你的补偿。」
又有什么往心里扎进,樊香实呼息一浓。
她不懂他了,原来自始至终从未懂过……既要伤害她,又为何救她?还说什么补偿?她又哪里需要他偿还什么?
缓缓地,她转过脸,张眼瞧他。
他表情一如往常,就那双眼神深黝了些,仿佛掩住了点似有若无的东西。
「什么补偿……我、我不需要的……」她喘息,无奈苦笑,硬把一字字说得明白。「那里还债……说到底,还得感恩公子当时出手救我一命,如今还了该还的,了结这段缘,那、那也是该当……」
他眉峰一蹙,长目细眯了眯。
她也不怕他着恼,苍颜再次撇向一边,这会儿她未闭眸,那根头尖尾钝的钢针就搁在榻边矮几上,落进她眼里。
她怔怔盯着它,钢针不沾一滴血,流光迷人……好半晌她才问:「我的心头血是怎么取出?又……又如何活下来?」
周遭静极,她本以为他沉吟不答,却听他平静道——
「钢针中空,针中有针,直入你任脉左侧半寸之处,那里心经汇入心室交合之点,刺中后,再以缓劲弹针,引出三滴心头血。」
「三滴……」她再次怔然。
宛若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虚弱至此,竟只要她三滴血……她忽而惨惨一笑。「那确实是公子手下留情……我听了封无涯那些话,都觉自个儿小命必然不保……公子为救小姐,把阿实养了那么久,即便小姐后来离开,不知归期,你……你仍每月盯我饮鹿血,月复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