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便是开儿带回来的客人吗?”贵妇人的嗓音带着无比的威仪,居高临下地问着丫头。
“回夫人,这位正是季月姑娘。”
“多大年纪了?”
众人一阵安静,全都看着站在窗前的季月。
季月要过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她们是在等她回答,遂硬着头皮说:“到中秋就满十九。”
她是中秋节出生的,所以单名月。这是她娘给取的名字,不过季月对娘亲的记忆只有这样。打小到大,她身边就没有娘照顾,自然不知道娘亲该是什么样子的。
眼前这位贵妇应该就是慕容开的娘了吧。虽然五官不大像,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几分相似,但她一直没有正眼看季月,似笑非笑的,都是对着丫头发问。
“十九?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件裙子也穿不好,你们没有帮忙吗?”
“是季姑娘不爱穿长裙,老是自己东拉西扯,还拿带子扎住──”
季月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她穿了长裙就不会走路,丫头又抵死不肯拿裤装给她穿,她只好把裙脚拉起来绑住,免得绊住又跌倒了。
结果,将军夫人微微皱起精致描绘的柳眉,很不苟同地上下打量这古怪的西疆蛮女。
看了半晌,才轻哼一声,交代丫头道:“这差得远了,开儿回来之后,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说。”
说完就优雅起身,竟是准备要走了。
“等等!”季月忍不住出声,这位夫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打从进来就一直忽视她,这下马威未免太呛人了!
将军夫人停步,不过没有回头,只淡淡对身旁丫头说:“去问一问,她有什么事?”
“我才想问这句呢,夫人,您有什么事?”季月上前一步,那双颜色特殊的眼眸直直盯着将军夫人,“您就是少将军的母亲吗?我跟什么差得远了?那是什么意思?”
将军夫人笑了笑,自然没有回答,在丫头的簇拥下离去了。
而跟在后头的姨娘比较和蔼,没有那逼人的傲气。她停了脚步,没跟大队人马一起离开,温婉地轻声对季月说:“别怕,夫人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你安心在府里做客,没事的。”
“那她为何说我差远了?差什么远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一根骨头哽在她的喉头,季月就是坚持要知道答案。
姨娘有些为难,妆容精致的瓜子脸上浮现犹豫的神态。
“本来我们以为开少爷带回来的,是跟表小姐差不多模样的人──”看季月的脸色一变,姨娘也不忍说下去了,安抚道:“这也没什么,表小姐是皇室出身,才貌双全,寻常女子本来就比不上,你别多心。”
季月本来不是多心的人,但姨娘的这些话,却全都直直刺进她心底。
她自然知道自己比不上,昨儿个不就亲眼确认过了?
摇摇晃晃的,季月差点跌倒。她用力抓住桌沿,缓缓在旁边椅子坐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全褪了,变得惨白。要深呼吸好几口之后,那胸口要命的疼,才稍稍舒缓。
“开少爷会带你回来,自然是喜欢你的。只不过,他是堂堂少将军,是慕容府的单传独子,将军跟夫人对他寄予厚望,将来少将军夫人必定是千挑万选之后的名门千金,说不定皇上会指婚;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姨娘确实是好人,看着眼前单纯的季月一脸惨淡,忍不住开口多说了几句心底话。
“我也……没想过……要嫁他,当什么少将军夫人呀。”季月困难地说。
“那就好了,这样最好。”姨娘松了一口气,一手抓着季月的手,另一手很亲热地拍她手背,“当小的也绝对不委屈你,将军府可是一点也不吝啬,要吃什么、用什么都有,衣料、珠花全是最好最贵的。何况,可以跟在少将军身边,绝对是众人艳羡的对象──”
季月其实听不太懂姨娘在说什么。那娇柔好听的嗓音从耳边一直流过,却抓不住只字片语。
“……当然了,就算是侧室,也得有个样子,你这样的打扮真的不行,衣裳得重新做几套,怎么珠花全都没戴呢?开少爷潇洒惯了,不懂这些,派来的人也全不会,我让伺候我的梳头嬷嬷过来帮你好了……”
她看着姨娘涂着胭脂的唇开开合合,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后远远逃开,逃回属于她的西疆;跟爹、羊群们在一起,不用管裙子怎么穿、走路怎么走、发髻该怎样,说话又怎么说。
不用管她比得上谁,又比不上谁──
更不用体会面对强敌而败下阵来,无能为力的沮丧。
第6章(1)
烦死了,烦死了,慕容开快烦、死、了!
回京以来,舒服日子还没过到,乌烟瘴气的事就一椿接一椿。在朝中烦,在家里也烦,让人烦不胜烦,一个头两个大。
朝中烦的是公事。山贼犹如野草般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从南方一路流窜到北漠跟马帮结合,近年来令朝廷非常头痛。
西疆在慕容开的领军戍守下一向坚若磐石,是最稳固的一区;但南北双方近年都在纷纷叫苦,上奏请求朝廷增兵帮助平乱。皇上震怒彻查之下,兵部也受到牵连,元气大伤;连马都调度不全了,还怎么增兵?
所以,主意动到了一向稳固的西疆头上。
本来军旅生涯都该是听命行事,兵部下了什么令,慕容开就怎么做;但这种差使,却让慕容开觉得烦死了。
这就是所谓的“有功无赏,打破要赔”的闷差;平常就常被迫代训新兵、代养军马、代运军粮就算了,堂堂一地的少将军威风凛凛,但要是到了别地方去帮忙打仗,指挥调度都矮人一截。
打赢了,是当地配合有功,马壮人强;打输了,可得全算在这个借来的将身上。
何况,将领们都有自己的精锐人马,冲锋陷阵一定派借来的兵马先上。慕容开出人出力之外,死的还都是自己带去的弟兄,这又是何必?
“南边的兵都是新征的,武力还不足;北边则是长年守关抵御外族,加上秦将军也有了年纪了,已露疲态;你西疆反正平静无事,为何不乐意帮这个小忙呢?”皇帝在跟兵部的人协商时,曾微皱着眉问他。
是,西疆最平静了,但这也是他们慕容父子多年来的功劳,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想当年他父亲被奉派西疆时,那儿还是马帮横行、来往南北的恶徒山贼都要藉机捞一把油水的混乱地区,也没看谁伸出过援手了。
“年纪轻轻的这么怕事,这就是慕容尚书教出来的好儿子?”北方回来的协将讲话可酸了。
去他的!他慕容开何时怕事过?还拿他爹来压他?
“若是少将军没有把握的话,不妨直说。”南边来的也很会拿话挤人。
慕容开真的很想一一骂回去,必要时拳头出马好好招呼一顿粗饱再说。可是他父亲——也就是兵部尚书——正黑着一张脸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慕容开就算一肚子火了,还是得硬生生按捺住。
结果,他爹居然跟各地将领再度讨论起西疆出兵的时间跟方式,他毫无置喙的余地!
奇闷无比地回到家,又是另一个战场。还没进门,慕容开的头就越发疼痛起来。
“开少爷,今日季姑娘又闹了。”才走上长廊,管家就过来低声报告,嗓音里满是不悦。
“姨夫人特地拨秦妈过来帮忙梳妆,季姑娘不依,还想拿梳子打她!”年长的管事嬷嬷见少爷回来,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