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跟阎王说声抱歉。」攸皇心意已决。「还有谢谢你们。」他唇上漾起淡淡微笑。
「谢……什么?」攸皇笑,让黑白无常的脸有些红了。这奸诈的幽皇,难道不知晓鲜少笑的他,笑起来会要人命的吗?
「谢谢你们还当我是兄弟。」虽未全部忆起,但他知晓他俩绝对是他的好伙伴。
「是兄弟便该阻止你才是。」白无常的语气有些无奈。
「但你们也知晓,剩下的日子我若无她,将生不如死。」攸皇深邃眼眸直盯着巫绯语面容,缠着红丝线得十根手指与她的系在一块儿。「给我吧。」
攸皇话声一落,一本有着鲜红封面的生死簿平空出现,停伫于攸皇与黑白无常之间。
似有感应似的,生死簿径自啪啪不断翻页,直至「巫绯语」三个字出现方停下。
咬破指尖,攸皇抬手于空中书写着,随着他的一笔一划,地上符文逐渐发光并腾空旋转。
「幽皇!」白黑无常同时叫了声。明知不可能,仍是希望他能停手。
只见攸皇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覆上她的唇,送出一口气……
第9章(2)
前世。
离唇,他身下的女子檀口轻启,吸入胸腹的一口气令她呛咳一声。
长俏的睫毛轻轻颤动后扬起,眼睑下的瞳犹带迷惘、困惑。
「幽……皇?」看着眼前熟悉的他,铊露出了一抹笑。
她有多久没见着他了?自上回一别,已过两年了吧。
她知晓以他的身分,他不能让她见他、不能同她说话,事实上连一丁点的接触都不行。
而以往,他总会偷偷来探望她,为了她无理的恳求。
与他相识那晚的夜,无月。
他毫无征兆地现身于她满是樱花的院子,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按压着胸口,粗重的喘息声让人听来不自觉地替他担忧起来。
他身形修长,身影却透明且朦胧。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让她屏住呼吸,不敢稍动。
半晌,他倚着树干坐了下来,点点如同萤火虫般的金光自他按压的胸口指缝间穿了出来。
「你怎么了?」
忍不住地,她担忧开口,乍见他扬起的碧绿双眸时,她睁大了眼。
「妳能见着我?」他眼底的翠绿加深许多。
眼前的她立于樱花树下,纷纷飘落的樱花花瓣如雪般积在她发上、肩上,如梦似幻。
听见他的回问,她胆子更大了。
眼前的他态度虽淡漠,但目光端正,不似妖魔匪徒。
「你是……什么?」这么问的她是失礼了点,但她找不着适当的词句。
他不语,只是扯了下唇,似乎无开口的打算,也似乎认为她无知晓的必要。
「你很疼?」
低头,他望了眼自指缝散出的金光,眉微蹙。
他大意了。
原以为简单的拘魂竟着了人间法师的道,伤得他不得不隐入人间的居所寻求庇护。
原以为他的隐藏不会让「人」察觉,不料仍是失算了。
「我能帮你什么?」
「妳我并不相识。」他的回绝她可听明白了?
「现下相识也不晚。」她走近他身边,不理会他划出的界线。「我想和你交朋友。」
和他交朋友?他哼了声,连为什么也懒得开口问。
「我没有像你这样的朋友。」她自己说了,唇上的微笑满是孤寂。「我的朋友只有虫子、蛇蝎,飞禽走兽而已,牠们无法和我说话。」
他睨了她一眼,诧异她的坦白。
「我能怎么帮你?」她再问,坚持帮他的神情认真无比。
他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这人间女子到底怎么回事?能见着他这点已透着诡异,不怕他、还坚决要帮他的她,到底是单纯、天真,或是别有居心?。
此时伤重的他,能否赌上一赌?
「妳只需对我说,『我允许你进入我的地盘,借用天地之气』便行。」如此一来,他的伤便能加速复原。
「就这样?」她的笑里满是无法形容的兴奋。
见他点了头,她随即张口大声说出了他的要求。
从此,他偶尔会来看看她。
大半时间里,他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
她对他说着生活琐事,话题大多绕着她的虫子打转,什么蜘蛛生了几只小蜘蛛;在哪儿发现了奇特的蛇种;何种蟾蜍的疣有毒、何种可以治病等等。
说实话的,他并未仔细听她说话的内容,他只是喜欢看她说话时骂眉开眼笑的欣喜模样。
而后,他了解了她深切的孤寂。
「我要走了。」一日,她披着风衣落坐门槛等他好几日,终于见着他时,他松了口气。
「走去哪儿?」据他所知,她能活动的范围不超过这座宅院。
「我爹说帮我找好了归宿。」
她要嫁人了?莫名的,他的心揪了下,紊乱异常。
「在此之前我得先到庙里焚香祝祷、斋戒沐浴、洗尽一身罪恶才行。」她勉强自己笑着,不露痕迹。「佛门圣地你恐怕不方便进去,所以我要跟你告别了。」
她不曾探听他的身分,但她隐约知晓地方他是不会去的。
「何时离开?」他问得心不在焉,话声彷佛离他很远。
「明日一早。」她仰首望着西偏的月。「我还担心等不着你呢。」她满足地叹口气。「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于养虫人家。」
她诉说着她的心愿,除他之外,她不会对第三者提起的心愿。
「那么我便可以随意养虫、养蛊、养蛇,养所有我喜欢之物了。」回首,她望进他的眼。「你可会忘了我?」
盯着她强颜欢笑的脸,他摇了下头。
她笑了,弯起的眉眼滚落了泪。
「我发誓,我绝不会忘了你。」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我死了也不忘你!」
后来他才知晓,她的信誓旦旦竟是对他的诀别。
而她所谓的归宿,竟是被人活生生地拿来祭天。
只因她是当朝最不受宠、行为怪异、终日与虫为伍的公主。
她不曾反抗她爹所下的这道旨,甚至连一句怨言也无。
她想,倘若以她祭天能换得天下百姓安乐,她似乎无拒绝之由、无反对之理,只是……再也见不到他的事实,让她暗自伤心难过了许久许久。
那日,她被绑在木桩上、立于高山上,最靠近天之处。
一身白雪白衣迎风飘扬,一头漆黑长发随风翻卷,斜倒的螓首无力地垂着,僵冷的唇瓣残留一抹笑。
那一幕狠狠扎进他的眼,令他错愕良久。
他以为她已嫁为人妇,有人疼爱,获得幸福;他以为强忍着不再去见她,是他对她最好的祝福。
岂知,他竟在拘魂名单中见着她的名!
当他赶至,为时已晚。
抱下她时,一个用四方红色丝帕小心折妥的布包自她襟内滑落。
风一席卷,丝巾松开,张张水墨人像画满天翻飞……
一张张全是他的画像。
或遥望、或凝眸、或立、或倚,不仅神韵神似,甚至连他自己不知晓的细微表情全喻然纸上,鲜动鲜明。
倏然,一张纸飞来扑在她的手臂处不走,他定睛一望,脸色骤变!
那纸上写满了字。
一个个如米粒般大小的字挤满了张纸。
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除了「幽皇」两字还是「幽皇」,唯一例外的是最末那行娟秀字迹——
不见幽皇七百二十五日。
思之、念之、悬之、系之、终不得之,唯别已矣。
这,可是她的临终之言?
无法传达,无人知晓,默默隐于心、化为尘,消逝人间……
「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于养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