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处?」巫绯语认真想了下。「我从小没有爹娘,爹娘的记忆对我而言是个缺口。这种苦我深深体会过,所以不希望你将来遗憾后悔。」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再回头时唇边已挂上浅浅笑容。「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他没漏看她微红的眼眶。
「朋友过得快乐,我便感到快乐。」她深深凝望着他,似乎欲将他容貌刻划在心里头一般。「快乐乃无价之宝,你怎能说我没得到半点好处?」
「巫绯语……」他的心为他的无法反驳而抽痛。
伸过手,她握上他的手,将一罐药膏放入他掌中。
「这药膏每日亥时涂抹一次,不可一日间断,药膏用完后,老夫人身上余毒便可清除。」她唇上的笑抹过歉意。「我累了,想先歇息了。」这也暗示着今晚亥时前他必须去见老夫人一面。
「妳真希望如此?」他回握住她的手,为她指尖的冰凉感到心疼。
「我从不做后悔之事。」她未收回手,反而贪婪地窃取着属于他的温暖。
「我送妳回房。」他想亲眼确认她有好好歇息,她的身子虚弱得令他担忧。
「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她拒绝了,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动摇。「亥时将至,你该前往了。」
「这儿太冷。」
「有你送的皮氅,一点也不冷。」
「只能再待一刻钟。」他不放心地叮咛。
「好。」
她的顺从,让他的心彷佛漂浮在半空般,一点也不踏实。
深深地、确认般地凝望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晚安。」她在他走远的身后说得轻声,被水光模糊的眼眸连带模糊了他伟岸的背影。「还有……」她顿了下,为了一时喘不上来的气。「再见。」
第7章(1)
「然后呢?」喜儿看着巫绯语,眼睛不敢眨一下。
「什么然后?」
「难道族长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怎么会这样呢?
「我什么都说了。」巫绯语蹙了下眉。
「那容隐公子可知晓族长喜欢他?」鹊儿也忍不住插话了。
「我都亲口问他要不要娶我了,难道意思还不够明显?」
「但族长最终还是让公子误以为只是玩笑。」鹊儿面露遗憾。
「难不成还要难堪地亲耳听他拒绝我才行?」
「就算如此,族长也不能轻易放弃啊!」喜儿急得跺了下脚。「族长过完年便二十一了,若找不着一个如意郎君来嫁,该怎么办才好?」
「我能怎么办?」巫绯语说得满腹无奈。「总不能毒昏他强押来吧?」
「有道理!」喜儿、鹊儿异口同声。
若真为族长的未来着想,这办法确实可行。
「喂!妳们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巫绯语睨着她们。「我若真想嫁人,还怕没人娶吗?」
「若族长真想嫁人,三年前风族族长在族长会议中当着大家的面向族长求婚时,族长便答应了。也不会因此得罪风族族长,让他对您怀恨在心,还虎视眈眈地想找机会扳回一成。」鹊儿翻起了往事。
「说得没错。」喜儿附和着。「眼看三年召开一回的族长大会又快到了,这回族长倘若依旧小姑独处,肯定要落人话柄了。」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随他说去。」巫绯语不屑地哼了声。
「但万一族长咽不下那口气呢?」鹊儿推测着。
「大不了毒哑他。」
鹊儿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族长会这么说。「族长,枫姥姥说了,女追男隔层纱。」
「嗯哼?」巫绯语眼中闪过警戒。然后呢?
「请族长再回头去好好追求容隐公子吧。」
「什么?」巫绯语的吼声几乎将屋顶给掀了。「我何须如此委曲求全,低声下气?」
「因为族长只喜欢容隐公子一人而已。」鹊儿也挺敢说的。
「谁说的!」巫绯语脸颊不争气地红了。不行,她可不能轻易让人给看扁了。「妳去跟枫姥姥说,元宵后我便要成亲,劳烦她将婚礼该准备之事全办妥。」
「啊?」喜儿脸上一喜。「真要去将容隐公子掳来了吗?」
「掳妳的头啦!」巫绯语赏给喜儿一记爆栗。「从现下起,谁敢再提起他,我便毒哑谁的嘴!」她来回看了那两个ㄚ头一眼。「记住了?」
「记住了。」两人异口同声。看来族长真动气了。
可惜啊,她们还以为族长终能与容隐公子成为一对呢!毕竟她们从不曾见族长对外人如此关心着急过,加上这回破例出手救人又添了一身伤回来。还以为事情有谱了呢,谁知……
「那……新郎得上哪找去?」鹊儿烦恼着。
「上哪找?」巫绯语怔了下,这问题问的真好。
她行至屋外,懊恼地拍了拍被他身影占满的脑袋。
可恶!她都还想不出到底怎么做才能将关于他的一切摒除在外、彻底遗忘,怎么现下又多了一个难题?
怎么办才好……含怒的眸苦恼地朝外头转了几眼,倏地,她笑了。
笑开的眉眼不见欣喜,却是松了口气。「新郎不是在那儿吗?」她纤白的指朝远处轻轻一指。
喜儿、鹊儿好奇万分地顺着手指望去。谁啊?
「啊?」两人不置信地眨眨眼,瞪大的眼看了一眼又一眼。「不会吧……」
鬼族里处处张灯结彩,看似喜气洋洋,然族人脸上的神情却透着一抹古怪。
筵席里,只见穿着大红嫁服的巫绯语穿梭宾客其间,不见新郎踪影。
此乃鬼族规矩。
族长需于婚宴当天与族人同乐,不醉不归。
「来来来,咱们干了!」仰首一饮,巫绯语喝酒的豪迈模样连男人也望尘莫及。
「族长,这样可好?」枫姥姥面容带愁地问着,握在手中的喜酒怎么也喝不下去。
「没什么不好的。」她推了推枫姥姥的手。「快干了它,还有许多人等着与我喝酒呢。」
远远望去,族人已排成一支长长队伍。不见欢欣鼓舞、不闻嬉笑祝贺,甚至连闹洞房的捉弄也全无。
若非处处皆张贴着「囍」字,不知情者还真会误以为此时鬼族在治丧呢。
酒全敬完后,就算是海量的巫绯语也有些醉意了。
她微醺地回房,「碰」一声让门扉撞上了墙,走至床边时身上的凤冠霞帔已取下。
叹口气,她脸上佯装的笑容已褪去,坐落床缘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与落寞。
唉,她又叹了声。起身为自己倒了两杯酒,互碰了下酒杯。
「来,祝我俩相亲相爱、互敬互重。」她一口将酒饮尽,并将另一杯放至角落用竹片圈起的围篱里。
「咕咕。」
酒杯里的酒被啄了两下随即翻倒在地,圈在里头的公鸡振了振色泽丰艳的翅膀,姿态睥睨地瞧着巫绯语。
「怎么?向我下马威?」她对着牠哼了声。「别以为和我过堂便可以骑到我头上了。」她瞪着牠。「等下辈子吧!」
提起酒壶,她就着壶口直灌,今晚若不让自己彻底醉倒可不行。
喝没几口酒壶便空了,随手一抛,她让酒壶摔个粉碎,而后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往酒窖而去。
雪,不知何时已积得小腿般高了。
她一步步走得艰辛,身子因单薄衣衫抵挡不住户外的冷寒而微微打颤,她却浑然未觉。
蓦地,一个没踩稳,她整个人趴跌于地,厚厚的雪几乎淹没她,而似乎打算睡在雪地里似的,动也不动。
半晌,她的肩膀动了。
低回的嗓音如泣如诉地自雪地里传开来,似笑也似哭。
撑起身子的她,眼中无泪,然自撞破唇角滴落的血珠却是她心底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