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做,已经完全公私不分了。
宁馨说得对,是他自己先公私不分的——他一直不想回想的过去,却始终纠缠着他。
只因为那些过去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在抛弃那些过去的同时,他也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被遗弃的悲哀。
只是遗弃他的,还多了他自己。
袁不凡忽然明白,他一直不想面对的其实是寂寞——剥除了愤怒的伪装,他只感到寂寞。
就像现在,他轻轻的回到了房间,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很奇怪——如果宁馨睡着了,即使呼吸声再轻,在万簌俱寂的此刻,他都能听得见。
袁不凡不禁紧张了,急忙掠到床边,看到床上棉被微微隆起,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宁馨八成是躲到被子里,才会没有声音。
这丫头……袁不凡的嘴角扬了起来,一股暖流流过了心房。
“袁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冷不防冒出这声音,把袁不凡吓了一大跳,因为声音不是从床上,而是从地上传出来的。
“你……你怎么还在地上?”
“我在等你啊!”
“干嘛等我?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不睡啦?”袁不凡虽然恶声恶气的说话,但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嗯!我一定要等你回来,亲口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了,我也有不是。”袁不凡此时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谢谢”——如果不是宁馨先放低姿态,他是说不出认错的话的。
“那我能挨着你睡吗?”宁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回床上去吧!”他很清楚,其实她根本不害怕,连荒郊野地他们都待过,她今晚做出这些,无非是想知道他的事,“今晚我很累,想休息了。”
“好,袁大哥,我不吵你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快乐。”宁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回到床上。
“我很快乐啊!”即使在黑暗中,袁不凡仍能看见宁馨眼中闪耀着光芒,那是友谊与关心。
袁不凡忍不住说了这一句,因为如果不这么说,他就要宁馨给软化了。
“你不快乐。”宁馨说:“每个人都有不愉快的回忆,但逃避它的人,才是被它伤得最深的人。”
袁不凡不语,只因宁馨一语中的。
过了许久,“你这么说,难道你也有什么不想面对的过去吗?”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像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能有什么悲惨的过去可言?
“世上没有人能不被过去牵绊。”宁馨突然说了这句话,感慨的语气与她平日的活泼有些不同。“像我娘与我爹和秦老头的关系,就乱得可以了吧!”语调忽然又恢复了轻松。
“唉!那是他们上一辈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果然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大小姐。
“怎么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得万里迢迢去认另一个爹吗?”
“可是再怎么说,你受到的毕竟都是宠爱、是珍惜;而我……”
“你不是吗?你不是袁府的二少爷吗?”
袁不凡苦笑着摇头,“除了我娘和少数下人外,袁府中人大概都都巴不得我死。”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庶出,我娘是袁老爷的第二个妻子。”袁不凡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而是挣扎,他知道若再讲下去,他就会对宁馨说出一切。
“即使是庶出仍是少爷,是袁老爷的亲骨肉,难道连袁老爷也对你不好吗?”宁馨非常善解人意,没逼着袁不凡称袁老爷为“爹”。
“袁老爷在家中是没有地位的,家中掌权的是袁老爷先娶的那位女子。”袁不凡决定不再挣扎,既然宁馨想知道,就让她知道吧!
宁馨明白,他指的是袁老爷的“原配”,“袁大奶奶既然如此厉害,又怎容得袁老爷再娶?”
“因为我娘才应该是袁老爷的原配。”
第5章(2)
接下来,袁不凡就说了他的身世——
袁不凡的母亲丁守慈是袁老爷袁念儒指腹为婚的对象,当时两家都是书香门第。
后来袁家弃文从商,袁念儒为了巩固事业,娶了汝阳城富户的女儿为妻。
几年后丁家没落,丁守慈历尽艰辛来到河南府找到袁念儒,才发现他已成亲,她在伤心之余,本要离开袁家,可是袁念儒不肯让她走,又用柔情与愧疚打动她,就这样,丁守慈便不明不白的跟了他。
在丁守慈有身孕后,袁念儒不顾袁大奶奶的反对,坚持迎娶她——毕竟两家有婚约在先,袁大奶奶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不让丁守慈入门。
只是这么一来,就注定了丁守慈和袁不凡悲惨的生活……
“难道袁老爷对你们受到的欺负都视而不见吗?”守馨替袁不凡抱不平。
“袁大奶奶和她儿子在袁老爷面前当然不会做什么,但在袁老爷背后,要整我们母子还怕没办法吗?小小年纪的我不懂,印象中我只是常常摔伤、烫伤,有一次还差点掉到井里……”
“这根本就是想把你弄死!你哥哥对你也没一点手足之情吗?”
袁不凡冷笑一声,“袁大少爷比我大七岁,以前我总以为他是受到他娘的影响,所以视我如眼中钉,可是十三年前我母亲去世,我回家奔丧,才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一切不过是为了钱。”
宁馨默然,多了一个儿子,自然多一个分家产的人,在巨大的利益之前,亲情、道义都显得渺小。“袁大哥,你是如何练成这身好功夫的?”
“这都要感谢我娘,她忍受了一切母亲所不能忍受的。”袁不凡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悲哀。“在我差点掉进井里之后,我娘知道如果我继续待在袁府里迟早会没命,所以她狠下心,谎称我的八字轻,要把我送到城外的道观去寄养,那时我还不到四岁。”
“那间道观因常受到袁府供养,也算是与袁府有些渊源,所以袁老爷勉为其难同意了,或许他也察觉到什么了吧!无论如何,那是他对我做过的最慈悲的一件事;到道观后我每天用功读书,因为我娘跟我说,袁老爷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家里能出个进士,毕竟袁家世代簪樱,但从他父亲那一代断绝,所以他希望我能实现他的心愿,他替我取名‘承志’,就是希望我能继承这个志向。”
“所以,‘不凡’不是你的本名?”
“‘不凡’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也只认可这个名字。”袁不凡道:“我为何要继承袁老爷的志向?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我在袁府吃了不少苦头。”
“为什么?”
“因为袁大少取名‘继业’,继的自然是家族事业,可是袁大奶奶也清楚袁老爷真正的心意,便更恨我入骨。”
“我想袁老爷会这样看重你,并非没有道理。”宁馨的话不只是劝慰,也是她内心的想法。
袁不凡不语,或许是吧!他娘温婉又有才气,他三岁就会作诗,如果他走上学文的路,或许真能实现袁老爷的愿望。
可是他不后悔!“在到道观的第二年,有一天晚上我在观里读书,突然来了个老爷爷,他是个游方道士,刚好在观中作客。他跟我聊了许多,在知道我的身世后,问我想不想习武?我想如果我学会功夫,不但能自保,也能保护我娘,便立刻答应,当晚我就拜了老爷爷为师。”
“我师父为了我,在观中待了一个月,教了我一些入门功夫,临行前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想好好的栽培我;我说我舍不得我娘,于是在一个夜里,他亲自带我回家拜见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