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
黄梨江追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好慌又好乱,全然没想到原本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也要向他告假……去应试科举。
尽管都要分别,但这种硬生生被人抛下的情况,不在她预期内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至少该好好告别吧。
“真夜!”她又喊。一时忘了深夜京城里,万籁俱寂,她嘶声高喊听在他人耳中,有多么突兀凄厉。
京城自第九条横大街算起,到第十二街之间,算是人烟较不高密的区城。住户不多,入夜后更是寂静。
马车辚辚,在回返东宫的路上,带缘打开前座与车厢相连的小窗。
“殿下,公子在后头追着我们跑呢。”
带缘往后远远望去,黄梨江平时紧束的头发,此时因奋力奔跑而全散开来,又穿一身白衣,在夜里追着马车狂奔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吓人。若是不小心被打更的更夫瞧见,搞不好会弄出人命——怕更夫会误以为看到鬼,吓死的哩!
“别停下,叫龙英加快速度。”真夜命令到,不敢稍停下来,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会想让她回来身边,那么他将一辈子都放不开她。
她还有大好前程,倘若一直留在东宫,总有一天会恨起他的。
他无德又无才,不是她心中明主。
眼下他将成年,若留她在身边,她迟早会受累——即将掀起的夺嫡之争,怎可能放过他身边有能力助他的人。盛名所累,天朝神童子之名,在无人能保护她的情况下,不是荣耀,而是诅咒。
早在海路回航时,他便已经决定要放她走,只是迟迟舍不得放手。
于是,他让她陪着返回京城,又由着她陪伴入宫,还让她在宫里侯他五日,她不曾一刻离弃,看着他的眼神坚定的令人心醉,“真夜!”暗夜里,她频频呼喊,喊到声音嘶哑,也令他心碎、手里握着另一只编成玄鸟图案的如意绳环,真夜以袖掩住双耳。
“殿下,公子跌倒了。”龙英忧虑的声音自前头传来,似是希望他能改变心意。
“不要停下,”他铁了心,咬牙道,半晌朱钰又喊:“殿下,公子拖着跌伤的脚,还在追呢,啊!公子又摔跤了!不过她应该怕爬不起来了,这回摔得很重。”
“可恶,停车!”马车还未停妥,真夜已推开车门,跳下车本想身后暗黑的大街,哪里还有半点酒意。这回,被抛在后头的朱钰和龙英等人,凉凉地嘲弄起对方。“公子头一次的跌倒,是你瞎说的吧?”怎么他朱钰就没看见?龙英笑笑地说:“你还不是顺着我瞎说的话加油又添醋,真是唱作俱佳,有天分。”哪日被殿下革职了,他俩说不定还能去戏班唱戏。带缘倚在马车旁,有点忧愁地长吁短叹:“唉,这下可怎么好……我家殿下竟是断袖……”难道,去了一趟男风颇盛的海外皇朝归来,就决定要出、出人头地了么?以前还晓得偷偷着来,没那么明目张胆的。
只见龙英与朱钰同时赏他一个爆栗,“没那回事。”而大街这头,黄梨江着实跌得凄惨。她被街上一个因连日多雨而凹陷的大窟窿摔倒,整个人摔着出去,左足掉了只鞋,双膝和双肘都被地上粗石磨伤,红肿流血,细嫩脸颊还刮出一道长长红痕,痛得整个人都快爬不起来。
可看着马车竟还加速离去,她拼了命也要挣扎爬起,不许自己就这样被人抛下,也不许自己掉一颗眼泪,他竟这样抛下她,他……
一双缝着银线的锦鞋出现在视线里,黄梨江半趴在地上,强撑着想要爬起,偏偏膝好痛,脸好痛,全身都好痛……心,也好痛……
“小梨子?”真夜弯下身,伸出手要扶她,“不要你扶!”黄梨江恨声拍掉那双手,双手撑在大地上,忍着痛楚缓慢地爬起来后,又缓缓站直身体,身体的疼痛使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她却一瞬也不移地瞪着面前的青年。
真夜忧心忡忡,想伸手碰触她,她摔得更惨烈,脸上还有一道怵目惊心的红痕——幸好没有破皮流血,看来等淤血退去后,还不至于留下伤疤,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的膝盖和手肘铁定磨破皮了,白儒衫处处可见血点,恐怕就连此刻都还流着血……
才伸出手想碰,那手又被用力打掉,真夜转身拾起那掉落一旁的鞋子,还给她,黄梨江抢过那双鞋,忍痛瞪视着他,“做什么又折回来?你不是不要我了?”
刚刚追他马车时,带缘他们都曾回头看,不可能不知她追在后面,但车却越来越快,快到她使尽全力奔跑也追不上……天朝男子儒装又偏偏宽大,穿起来显得风度翩翩,却不适合在路上狂奔——老天!她刚刚真的一路上边狂奔、边高喊他的名字么?
面对她的指控,真夜没有否认,只道:“你受伤了,我先送你回去敷药。”
“敷药?”
她皱眉,爆现怒容:“是敷衍我吧!”不顾手臂疼痛。她逾越尊卑界限,一把揪住当朝太子的衣襟,怒气冲冲问:“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抛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连声再见都不说就要把我丢下?”
“你没有做错事,是我不好。”他担心地看着她今晚她有些失控,身上又都是伤,他心疼她的伤。
“对,是你不好。”她咬一咬牙,忽地松开手。
早该发现真夜想抛下她的,仔细想来,这阵子并不是完全没有迹象,在皇朝,在海上,在回到盛京之后,在五天前,以及前一刻在马车上,他都是想要抛下她,是她蠢,没有发现,还想着等她考上进士以后,要回过头来助他……
“你若不要我留在你身边烦你,大可直接叫我滚蛋。”没发觉自己又说了粗话,“又何必玩这种幼稚的骗局,骗我回家,还说会派龙英来接我?!”她继续用力骂人,还是很气,“你当我三岁小孩?!我黄梨江是那种可以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
“你不是。”真夜承认,一开始,他只是想要用比较婉转的方式,放她自由去飞啊。他完全没料到她会猛追过来,导致现在这难堪的对峙局面。
“算你明白!”
她抹去脸上湿意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想抛弃她,然后再另找一个比较不啰嗦的侍读么?
仿佛看穿她得心,他眼眸幽暗地道:“成年的太子不需要侍读,黄梨江,你不可以再当我的侍读了。”你有你的路要走。
“我没有跟你道再见,那是我的疏失。因为我本来还有点醉,不小心忘记了,再见,黄梨江。”再见 ,小梨子。
“这样你可满意了?还是你要我这个堂堂太子跪下来向你请罪?说对不住,我不该随便抛下你?我太需要你?没有你,我会死得很难看?”心碎而死的人一定很难看的吧!
“很抱歉,这些话太伤感情,原本我实在不想说出口的。”现在虽然说出口了,却刺得他全身不舒服到极点,真想拿头去撞墙。
“对,这些话太伤感情,你实在不该说出口的。”此时,黄梨江狂乱的表情在发泄后,总算稍稍平静下来。风暴逐渐过去,眼神随之恢复清明。”你该说清楚的是,为什么做出这种决定!难道你认为你无法保护我么?还是你又要说,倘若东宫生变,你会牺牲我,只因你没有保护我们这些随从的力量?”她怎么会不明白,真夜坚信自己不能不足以担当重任,他总要身边人有能力保护自己,因为他可能无法周全所有的人。正因为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才必须更加努力,真夜很努力地保护着他身边的人,她是被保护着,没有比她更清楚,她是多么被看重,珍视着,直到今晚,她也还是在他守护之下,既然明白了这些,她怎么可能任由他抛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