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倏地怔住,好半晌,他嘴角抿了抿。“小梨子也懂得欺负人了呢。”
此番对答,正是为了安他的心,让他知道,即使日后入朝为官,她也有能力保护自己。黄梨江微弯着俊眸道:
“如此,将来在朝堂上,才不会由人摆布啊。”所以,真夜,不必担心,她会保护自己的。
也许是心意相通,真夜尽管心中忧思,却还是微笑祝福:
“看来我的小雀儿变成大鹏鸟了。既然已经不再需要金笼子的保护,那么,就去飞吧!一路飞向那九重云宵,快意乘飞去。”
黄梨江眼眸满意是暖意地看着他,真像是只惯养的金雀鸟,即使将飞向林野,却仍眷顾着最初的主人。若非他细心照顾,她哪里能有展翅高飞的一天?
在唤带缘进来前,她告诉他:“真夜,你还是弄错了一件事。”
真夜挑起俊眉,洗耳恭听。
“小雀儿并没有要变成大鹏鸟。”她举起腕上的绳环,微微一笑。“玄鸟来,复归其家。”
她不是要离开他飞向九重天的大鹏鸟,只是在北风起时,暂时飞往南方,等到春日天暖之际仍要飞回故乡的燕子。
“你身边,”一只晶亮的眸子回视另一只晶亮的眸子,“我的位置,替我守好。”
他凛然道;“你放心,没有人可以取代那个位置。”那此生的唯一。
两人相视一笑。
她以为,他为她留的位置,是此生知音、是朋友——在现实处境下,她最多只能要求这么多。
但他知道,他为她留的位置,是此生知音,更是他心爱的女子。
很难实现的未来,但,何妨?
他所认识到的黄梨江,不是那种为她许弃江山,就能得到的奇女子;而假如,得先拥有天下才能拥有她,那么,他会试着去得到天下。
犹记得出使皇朝时,麒麟曾告诉他,她之所以愿意承担家国之重,是基于想要守护的心情,此刻,他,再同意不过。
第17章(1)
隆 十八年,冬天来早了,十月初就降下新雪。
白稚宫外的柳林里,一名穿着白色罗衣,发鬓上结起一块晶莹玉饰的青俊少年走过那附近时,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原以为是哪个曾在这片柳林中寻短的失宠妃子魂灵,循着那断断续续,孩子般的抽噎,少年绕过一片假山,拔开一覆雪的柳枝,随着细雪纷然洒下,他讶然看着蹲坐雪地的女孩。
原来是个小宫女啊,还以为真的什么幽魂在这里徘徊不去呢,忍不住笑出声。
女孩哭得专注,一时没发现有人走近,直到听见他笑声,才猛然抬起红肿的眼睛,这丫头个小小,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呢,这么小就入宫当宫女,应是因为想家了吧。
看着那双惊惶的眼,少年心底突生一种不良的念头,今天是皇太后寿诞,照理说他应该去祝寿的,然而……
略垂下眼,他笑问:“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么?”
小丫头吓坏了,没立即回答,他弯身拾起掉落雪地上的一枝茶梅,音质天生偏冷的问:“如果不是被人欺负的话,那你到底在哭些什么呀?”
等候半晌,正要失去耐性,小丫头总算说话了,“我……迷路了。”说完又哽咽起来。
勉强按耐着性子,总算使小丫头冷静下来,不再哭得乱七八糟,他这才询问她的名字。
小丫头大声回答:“我,我叫做福气,福如东海的福,春风和气的气。”末了还加了一句:“我爹给我起的。”
好傻气,少年忍不住笑出来,而后为了公平起见,也告诉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黄梨江。”正是新科状元郎的名字。
一时兴起借用这名字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往后的人生会与这女孩紧紧相连,直到再也分不开。
这少年,七皇子隐秀,站在他不该逗留的柳林里,遇见今生挚爱。
而被冒用名字的新科状元郎黄梨江,此刻人在何方呢?
白稚宫皇太后寿宴里,状元郎她极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裹在保暖毛皮披风里的身躯才稍微轻颤了下,身旁男子就察觉了,“冷么?”木瑛华微偏过头来,瞅了她一眼。
去年十月,黄梨江在京试里拨的头筹,蒙君上提拔,殿试上被点为第一,成为天子门生,隔年春季开试又顺利通过吏部的考核,分配职官时,由君上亲指为东宫少傅,兼任翰林学士,官拜正四品,与其父黄乃并有天朝翰林才子之名。
这荣宠前所未有。
历来通过京试成为准官员的人,鲜少一开始就从四品官任起:他自己也是从八品小官慢慢爬到今日二品侍郎的地位,就是那羽林将军句撤,最初官职也只有七品。
君王这项人事决定,大大震惊了朝堂,使原本主张废黜现任太子的官员惊疑不已。毕竟,黄梨江曾是东宫侍读,如今又破例选为东宫少傅,地位今非昔比,倘若君王此举是有意扶植明光太子,那么抗颜违逆大权在握的孝德帝,绝对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然而,黄梨江与太子间的纠葛,绝对会成为她官场路上的阻碍。
有时,他真想替她搬掉那颗大石头,怕绊脚石有一天会绊倒她,如此一来,他就很难看到一名女子如何在朝堂上,证明自己有实力与男子并驾齐驰了吧。
黄梨江此刻的脸色确实称不上好看。
她不舒服大半天了,偏偏今日太后寿诞,她身为东宫少傅,理所当然得陪同太子前来参加祝仪,不能缺席。正式以东宫少傅的身份重回东宫,是在今年暮春。
去年十月京试,来自各地的举子聚集在盛京城内,一直等候到今年初春时,礼部正式揭榜,随后的殿试、关试以及各种庆贺宴席,可说十分扰人。
花褪残红的春末,知道自己将被派任东宫,悬了一整年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当下她心头只想着,总算啊……
以少傅的身份重回东宫,真夜对她行了拜师礼。
仪式结束后,他笑对她道:
“我的玄鸟果真飞回来了。”
当时他脸上的笑容像是许久不见的春风,而她也果真随着温暖的春风归来了。心知今后方是考验,她跃跃欲试,丝毫不觉得害怕。
前方考验重重,她怎能轻易被身体的不适打败!
就算月信的疼痛来的突然,朝方为云,暮即成雨,她就是咬紧牙根也不许自己露出破绽。
稍早站在白稚宫里,与朝臣们一同朝拜太后时,她也都没露出半点苦色,仅有苍白面容与额际缓缓滴落的冷汗出卖了她身后的状况。
不是逞强,而是不得不如此。
“不,不冷!”她咬牙,是为了不让牙齿因体内发冷而颤抖。
身边另一侧,坐在她右方的男人将镟在炉上的酒壶取来,斟满一大杯送到黄梨江面前。
“来,黄大人,我敬你。”句撤眼睛不看着堂前的歌舞,只看着面色苍白的容颜。
黄梨江不爱喝酒,方摇首,句撤已道:“这酒镟过了,喝不醉的,不害你。天候寒冷,喝点酒可以暖暖身子。”
黄梨江只好饮下那杯酒,才刚饮罢,左侧又有人道:“黄大人,我也敬你。”正是木瑛华。
座次不知是谁安排的,竟将三人席位安排在一起。
皇子公主们列席前座,承欢太后膝下,他们这些得以同来观礼的朝臣们则列席右侧,正对面是他国派驻盛京,或不久归乡,滞留在京的外国使臣。
连喝下两杯暖酒,肚腹如火烧般暖了起来,这就是纯度极高的上好佳酿,虽然已经镟过,却还是后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