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也有不懂的事?”秦无量啐道。
黄梨江眯起俊眸,还未及回应,秦无量身边的友伴之一不知碎声说了什么,惹得秦无量哈哈笑起来,回头看着面前的矮个子,笑谑道:
“看来确实还是有的。”说着,竟仰头大笑,率着他一群友伴倡狂离去。
“……莫名其妙。”黄梨江嘀咕一声。
不就是在谈论“云水乡”么,以为他不晓得那是盛京里素负盛名的游艺场所?
嗟,也太小看他了吧!
不管那些,可莫让先生等久了,他急急就走。
被秦无量拖住了几刻钟,待他赶到太学祭酒所居的院落时,董先生已从屋里走出来。
“梨江,来了。”董先生的声音十分温煦,不带半点尖刻,只有圆融的涵润。
“学生来迟了,请先生见谅。”黄梨江连忙道歉。
董先生笑道:“无妨。只是现在恐怕没时间与详谈了,咱们边走边说吧,随我到中堂去。”随即领头往中堂走去。
董先生没开口,黄梨江也不敢莽撞发问,只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两人尚未走到中堂,就听见太学里的木铎响了起来。
黄梨江微露讶色,忍不住问道:“今天不是不讲学么?”
“是啊,”董先生回应道:“但有要事宣布,得召集所有的生员到中堂,所以请人鸣铎了。”
“……那么,先生唤学生来,是为了……”
“太子奉皇后懿旨,将亲自到太学里遴选侍读;但皇后听闻在太学,有意传入东宫,所以想先问的意见。”董先生如实告知。
“原来如此……”所以,只要他立时答应,也就不会有太子来遴选侍读一事了?倘若果真如此,秦无量那些人会很失望吧。
董先生抚着灰白的长髯,转过身,眯眼笑道:
“父黄乃文名满天下,五岁能对御诗,也不比父逊色,如今在我门下受业,我见勤奋好学,应是志在千里。如何呢,梨江,是否愿意入东宫?”
身边的少年面容上有种超越他年岁的老成,一双俊目此时怔怔眯起。
“学生确实有意于仕进。”他坦承,随即想到先前秦无量忿忿不平的那番话——入东宫任侍读,将是官场捷径。
如今皇后又透过董先生传达旨意,他若欣然接受,或许就可等着一帆风顺。
“正因为如此,所以学生才不能接受。”他恭敬地说:“入东宫陪伴太子读书,固然有机会一跃千里,然而这样平顺的仕途未免太过无趣,并非学生志趣所在。”
“平顺无趣……是么?”董先生笑看着他太学中年岁最轻的生员。
“能跟在先生身旁学习,学生已是十分欢喜;倘若未来有机会以正式考选的方式入朝任职,结交志同道合之友,辅佐圣明国君,使天下大治,那才是学生一心所愿。”少年说起自己立定的志向,不禁意气飞扬起来,双目炯然,有如振翅欲飞的大鹏鸟。
董先生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微笑,突然,他伸手摸了摸少年头顶,笑问:“梨江,才十二岁,想成为天朝最年少的状元郎吗?”
科考虽然没有订下最低年限,但天朝开国数百年迄今,尚未出现如此年少的进士啊。
黄梨江猛然被这样一问,不禁有些怔。董先生可从来没这样摸过他的头哩。
他摸着头顶,认真回答:“有机会的话,试试也无妨啊。”
并非一定要成为最年少的状元郎,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确实已经达到某个境地。事实上,在先生提起这话题前,他还不急着应试科举。
“应试科举,或是入东宫当侍读,显然心里已有答案;然而梨江可知,宫中皇子共有几人?”董若素低头瞧着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
黄梨江自是知道的。“共有一十七人。”
他爹黄乃任职大内,常在翰林院供奉,即使再怎么不问政事,这等常识他还是有的。当今天子多情,连同太子在内,共有一十七名皇子,且年岁相距约莫在三、五岁之间。
“那么应该明白,即便东宫伴随太子读书,也未必真能平顺无波。”顿了顿,他垂首看着少年又道:“不过,当然得以自身想法为先,倘若真不愿意,那么为师还是请太子亲自来遴选适合的侍读吧。”
黄梨江仔细听着董先生的话,而后领悟过来。
“先生已经代学生婉拒宫里人了么?”所以方才木铎鸣响,是因为要当庭宣布此事?先生一向洞悉世情,应是早就知道他的决定了吧。
董先生笑答:“年方十二,虽然天资过人,但让涉世未深的入宫,我是不放心的;然而倘若今日欣然答应,我也并不反对。至于方才鸣铎,是因为太子将亲自到太学来,无论是,或者是其他人,一定会有人入东宫,这件事情需要让生员们都知道。”
“听起来似乎颇急切呢。”黄梨江疑惑地道。只不过是一名小小侍读,有或没有,差别很大吗?
“这么说吧,是因为皇后已对太子下了懿旨的缘故。”董先生说着,迳自笑了。他递出手给身边的少年。”来吧,孩子,咱们一齐到中堂去。”
“唔……”递出手的当下,黄梨江忍不住又问:“先生,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董先生沉吟半晌。“可以说……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这是个优点吧?
由于无意入东宫当侍读,董先生当庭宣布太子将来太学遴选侍读时,黄梨江并没有认真在听;太子何时要来,他也没放在心上。
心思恍恍飘到他最近研读的私家史册上。
由于对过去在西土大陆上建立政权的年代兴亡史生出兴趣,因此他已经连续数日无课时便埋首书堆勤读,甚至屡屡忘了午食。
是日,肚腹发出雷鸣,发现已经过了用餐时候,肚饿难忍,黄梨江这才离开学舍,到专供太学生膳食的厨房里觅食。
他不挑食,找到几块面饼。配茶水干啃起来。
填饱肚子后,散步回房,却见到中堂前聚了一群人,不知在热闹什么。
走过人群时,发现是在品评诗文。
太学生之间互相标榜彼此文章,藉以位抬名声的情况屡见不鲜,他不喜参与这样的活动,因此很少参加生员间的结社。
眼下,八成又是在吹捧某位高才的旷世巨作吧。
瞧,远远就听见秦无量不自然的拔高声音喊着:“真是高作啊,太有才气了!”
其他人则纷纷附和,没有一句批评的言论。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作”,能得到众人一致赞许,连句微词都没有?黄梨江不禁停下脚步,好奇的往人群方向瞥去。
中堂前的庭院砌着一面灰白墙板,作为平时布告之用,可供人在上面任意书写,每至月底则会重新上漆,名曰“粉壁”,颇有效法前朝“月旦品”的用意。
但太学里的这面粉壁,通常却只用来品评诗文,并没有真正的引导太学生走向谈论国事的道路,是颇为可惜的。
第1章(2)
黄梨江快步自人群边缘走过,临去时瞥了一眼大刺刺以黑墨写在墙面上的数行诗句,双足不禁顿住。
一目十行的缘故,他一眼看尽全诗,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高作,这诗写的比六岁小儿还不如,分明是一首打油诗,只有字迹倒还可取。”心直的他,直觉说了出口。
评论的声音不大,却没有料到在众人屏息下,他说的话被听到了八、九分清楚。
秦无量率先反应过来,跳出众人,指着他鼻尖支吾:“你、你,好大胆子,竟敢这样批评这首高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