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救回她后,他便立刻率兵离开塔克干,算算日子,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面了。
“我想看你。”他诚实回答。
眸光瞬间晃荡,她敛下眼睫,沉默了会儿,才又开口:“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跟该不该做无关,我只是想看你。”他加重语气,并且重复,“一个多月了,你还是病恹恹的。”他看着她瘦削苍白的脸庞,神情相当复杂。
“你不也一样?”她轻声回嘴,看着他疲惫的神情和眼眶底下的黑影。
没料到她在如此虚弱之际,还是如此的伶牙利嘴,他不禁又露出微笑,只是这抹笑却没有持续太久,想起战场的事,刚俊脸庞又是一片沉重。
“今日我们又捕到了一批叛军,五十多个人,一半以上几乎全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其他则是有妻有子,我却别无选择,全都得以国法制裁。”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说。
“十二年内战我国死伤惨重,这一战,却还是要自相残杀,为了北国的将来,为了不让第三次内战发生,我必须狠下心来,彻底的斩草除根。”他凝望着她静谧的容颜,语气充满无奈苦涩。
“结果到头来,我理想中的太平盛世,终究还是得用血腥牺牲堆砌,而八族之间将永远存在更深的仇恨。”他握紧双拳,自嘲苦笑。
他是北国大漠之王,即使再悲再痛再疲惫,都不能再人前泄露出丝毫脆弱,但内心话,他却想说给她听。
因为他知道,她懂他。
看着他自嘲的笑,她差点就想开口要他别笑了,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很多事并不是被人制止了就能改变,无论是谁都有脆弱的一面,即使是身为一国之王。
瞥了眼他被利刃划破的残缺衣角,她忍不住出口安慰。“仇恨终究会随着岁月淡去,当太平盛世到来的那日,一切牺牲都将是值得,总有一日,这世间将不会再有战争与仇恨。”
“是啊,但到底还需要多久的时间?”
“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希望。”她坚定的看着他。“这是你说过的话。”
“原来你还记得。”他牵动嘴角。
“我的记性并不差,倒是你,似乎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她嘲讽说道,但一字一句都是鼓励,他知道,也明白。
失去的都已追不回,但是至少还有未来,这一路有她,他该知足了。
虽然心头还是郁窒,却轻松了许多,他深深呼吸,再长长吐气,接着他竟毫无预警的撩起她一缕长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她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竟也忘了开口喝止他。
“月魄。”他低声唤着她名字。
“月魄……”接着又是一声。
那低沉的呼唤,让她不禁想起她濒临死亡的那段日子,即便当时意识不清,她仍然感受到他的存在,就是他三番两次的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并喝令她不准死。
他蛮横霸道,就连她的生死都要操控。
“谢谢。”最后,他甚至得寸进尺的将她拥入怀中。
他小心避开她衣袍底下的几处大伤口,轻柔的将她圈在心口处,她却依旧处在错愕之中,忘了将他推开。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谢谢你打赢这场仗。”他不断在她耳边低语。
她静静听着,心头早已是震荡不已。
“谢谢你活了下来,谢谢你还在我的眼前。”
她静静听着,心情忽然一阵揪杂,而且几欲落泪。
因为他,她失去梦中的亲人,她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怪他。
甚至一点也不后悔……
第9章(1)
再痛的伤,都会有痊愈的一天。
夏日过去了,秋日也过去了,残存叛军终于全数肃清,北国内战终于宣告结束,北国终于彻底的统一了。
为了惩处起兵叛变的三大部族,拓跋勃烈毅然决然缩小三族领地,并下令三族族长从此不许世袭,往后族长皆改由王都选派,完全听令于王都,而当初冷眼旁观的北方两大部族,也深刻感受到拓跋勃烈高涨的王威和一面倒的局势,纷纷向他献上忠诚,极力向塔克干、腾格里和古尔斑通三族靠拢。
大战结束之后,北国距离太平盛世又大幅跃进一步,而当初重伤的月魄也总算大致康复,只是鬼门关前走一回,她却是元气大伤,即使调养两个多月,内伤始终未愈,直到如今都还没能恢复往昔的精神,总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塔克干的妇女们都相当的担心她,却也束手无策。
因为战争的关系,她们迟了一季都还没迁徙到西方水源地,可如今湖边的水草就要告罄,族长宣布三天后就要拔营,届时长途跋涉,让人不免为她的身子更加担忧。
“王半个月前到腾格里视察,应该是今日归来吧?”
毡帐外,下岗的战士在远方低语,沉睡中的月魄本能的立刻清醒睁眼。
“没错,斑图大人也会同行,听说王打算近日折返王都。”另一人也低语。
“算算日子也该回去了,好不容易肃清所有叛军,王都里铁定有许多事等着王发落,那些押到古尔斑通的叛军,也必须接受审判。”
“说得也是。”
两人走远,月魄却再也没有睡意。
按照约定,内战之后她该恢复自由,回到南朝,可惜她伤势过重,直到如今还是无法顺利运气,施展拳脚,倘若拓跋勃烈打算回王都,她最好还是跟着塔克干族民一块儿西迁,直到将身子彻底养好,再回到南朝,毕竟以她目前的情况,要单枪匹马穿越边界绝对是太过冒险。
望着枕边,塔克干战士在战场上为她寻获的弯刀,她思量了会儿,接着缓缓起身加上厚重的皮袄,打算到外头伸展伸展筋骨,练练体力。
黎明之前正是最冷的时候,何况如今已是冬日,她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绝对不能着凉再拖垮身子。
着装完毕,月魄正打算掀开毡毯走出毡帐,毡帐外却忽然有人靠近,她才眯眼猜测会是谁,毡毯却被人迅速掀开。
刹那,拓跋勃烈昂藏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看着她一身暖衣,手里还拿着一双弯刀,开口就问:“你要去哪里?”
她怔愣的眨眨眼,不答反问:“你应该天亮之后才会抵达,怎么会……”
塔克干的战士才提到他,他却无声无息的忽然出现在她的毡帐外,教她不惊讶也难。
“我提早来接你。”他精神奕奕的露出笑容,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才长途跋涉从腾格里归来。
“接我?”她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大步进入毡帐,挤到她的身边,并将毡毯重新钩挂好,不让外头的寒风冻坏了她的身子。
“趁着天还没亮,我们马上启程回王都。”他转过身。
“什么?”她又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复镇定。“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要和你回王都。”她防备的看着他,并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不错,但北国如今彻底统一,王都内大小事都等着我处理,我回到王都,你自然得和我一块儿。”他理所当然的说道。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加深笑意。
“这和我们当初所约定的不同。”她眯起眼,口气瞬间变得冷飕飕。“你说若是我替塔克干打赢这场仗,我就能恢复自由,回到南朝。”
“不对,这些话是你说的。”他温声纠正她,灰眸深处掠过一抹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