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我不准你死,不准你死!你听到没!”他狂声嘶喊,接着折断她胸口的长箭,卸下披风将全身是血的她紧紧围绕,替她保住温度,并全力渡气让她可以顺利呼吸,不至于窒息。
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渡气给她,深邃灰眸始终锁着她涣散的眸,她虽看不见,却清楚感受得到。
在眼前景象完全被黑暗笼罩之前,她忽然看见有一抹人影自他背后逼近,疼痛再次加剧,仿佛就要将她的灵魂拧碎,她却逼自己保持清醒,并用最后一丝力量抽出腰间的匕首,奋力朝人影射去。
“啊!”
“月魄!”
哀嚎和嘶吼同时响起,人影终于倒下,而她却连张眼的力量都不再有,彻彻底底的筋疲力尽,合眼坠入最深最深的黑暗之中。
第8章(1)
“月魄,把药吞下。”
“月魄,塔克干族赢了,古尔斑通和腾格里也赢了,我们胜利了。”
“月魄,你做到了,如果你累了,可以睡久一点,但绝对不准死,知道吗?”
“月魄,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撑着!撑着!”
“月魄……月魄……月魄……”
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是最遥远的声音,从依稀,到模糊,然后清楚的来到她的耳边,一声声,一次次,一句句贴近她的心,缓缓灌入她的灵魂深处。
而她在沉睡。
在一片黑暗中沉睡,并乘着阗黑宁静的河流,摆摆荡荡,漫无目的的漂流着。
有几次,她意外造访了记忆中的家乡,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掌迅速拉离。
有几次,她忽然来到乡民下田耕种的那个清晨,却被一堵炙热的胸膛紧紧拥入怀中,瞬间什么也看不到。
有几次,她清晨看见爹娘和姨娘就站在河流的另一端,温柔的对着她微笑,原本早该模糊在记忆中的脸庞,忽然间变得好清晰,他们慈蔼的笑望着她,却是挥着手,要她赶紧掉头离去——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她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他们,为什么不让她过去?她好痛苦好孤独,而且好累好累,她已经尽力了,从此之后她只想一家团圆……
“月魄,不准死!快呼吸,别放弃!”
熟悉的呼唤再次出现在耳边,紧接着她再次被紧紧拥入那熟悉的怀抱,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远远拉离亲人。
慈蔼的笑容瞬间离她远去,并再次变得模糊遥远,她惊慌,她失措,并开始奋力挣扎,疯狂大喊。
“不……不要……”
如梦呓般的南朝语自月魄唇间逸出,只是在梦中的呐喊,听在塔克干妇女和拓跋勃烈的耳里,却是那样的气若游丝,毡帐内,所有人瞬间停下动作,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自从战后,她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也整整与死亡搏斗了三日三夜,方才那句梦呓是她昏迷后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听不懂南朝语,但在毡帐内帮忙熬药的塔克干妇女还是兴奋极了。
比起这些天来,那宛若死亡般的无声无息,这声虚弱的梦呓却已足够她们喜极而泣了。
“王,月魄说话了!”两名妇女欣喜若狂的低喊。
“快把血竭汤端来!”拓跋勃烈始终抱着月魄,虽然也听到她的声音,却明白她依然飘荡在生死之间,三日三夜,她已数不清停下几次呼吸,若不是他不停渡气给她,保住她最后一口气,也许她早已离去。
“是!”两名妇女连忙拿起温好的血竭汤,一人端着汤药,一人挟着火盆,快步来到拓跋勃烈的身边。
妇人小心翼翼的将火盆搁放在毡帐的角落,不会离拓跋勃烈太远,也不会近到让人轻易碰着,火盆里全是一块块炙热的炭火,全是为了让月魄保暖用的;她失血过多,体温比寻常人还要低上许多,这些天全靠着拓跋勃烈的体温和炭火,才能熬过沙漠冻骨的夜。
拓跋勃烈抱着她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她安置在怀间,谨慎的没让她身上的毛毯滑落,始终将她包得密不透风,不让丝毫冰冷的空气再坏了她的状况。
接过妇人递来的血竭汤,他立刻仰头含进一口汤药,接着再低头将汤药缓缓喂入月魄的嘴里,他一口接着一口喂着,直到汤药见底,才将空碗还给妇人。
“还有血竭汤吗?”他问着妇人。
“禀王,还有两碗,全搁在炉灶边温着。”负责熬药的妇人恭敬回答。
拓跋勃烈点头。
“接下来我自己来就行了,夜深了,你们忙了一整日,都下去歇息吧。”
“王,我们不累,让我们照顾月魄吧,您已经三日三夜没睡了。”两名妇人担忧的看着胡髭满布的拓跋勃烈,没有立刻走出毡帐。
自内战爆发之后,王便不眠不休的领兵作战,好不容易终于保住古尔斑通,塔克干却传出战况危急,才接到消息,王便迅速领着五百精锐连夜赶路,赶到塔克干助他们一臂之力。
如此一来一往,王已经好多日没好好歇息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不碍事。”说话的同时,拓跋勃烈也伸手抹去月魄唇上的残汤。
“可是您也受了重伤,若是再这样下去……”
“我自会斟酌,都下去吧。”他坚持地挥手,微敞的衣襟内露出一圈圈白布,白布上清楚可见斑斑血迹,全是在战场上所受的重伤,他却坚持亲自照料月魄。
两名妇人互视一眼,虽然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服从的低下头。
“……是。”两人转身走出毡帐,离去前,还谨慎的将挡风的毡毯密密勾好,不让外头的冷风窜入毡帐内。
直到妇人们离去后,拓跋勃烈才抱着月魄躺会到毛毯上,他用胳臂枕着她头,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用全身温暖着她,并专注感受她那微弱的气息。
火光照映,在他的眼窝处留下深深的阴影,全是过度操劳的证明,他却依旧紧紧环抱着她,始终无法安心入睡。
“月魄,别死,我不准你死……”
他用下巴贴着她的发顶,不断对着她低语,声嗓是前所未有的沙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可月魄却依然沉睡着,安静无声的沉睡着,始终没有给予他丝毫回应,可忽然间,他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双手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月魄?”他睁大眼。
原本微弱的呼吸声,逐渐加重。
“放开我……”苍白小嘴再次吐出破碎的梦呓。“放……开我,我要回家……”语未落,两串热泪已淌下眼眶。
他心头重重抽紧,明白她加重呼吸并非清醒的预兆,而是落入了某个梦,某个让她渴望继续沉睡的美梦。
她又要离开他了!
“我不放,这里就是你的家,永远的家!”他强悍低吼,神情却是狂乱,大掌瞬间再次贴上她的胸口,不顾重伤在身,硬是渡气替她稳住开始散乱的气息。“你是我的,我不许连你也离开我,你承诺过不会轻易死去,你必须实践你的承诺!”
他恶狠狠的命令。
月魄不言不语,仍然沉浸在梦境之中,静静落泪。
顽强如她,从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即使身受重伤也不肯呻吟,却为了一场梦境而落泪,而他才终于明白,她的泪远比她的弯刀还要具有杀伤力,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放手。
他是北国大漠之王,他有太多的责任和担子,国家需要他,族民需要他,但唯有她,不是他的责任和担子,而是他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