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静止,她身子不动,过了许久,绮南雁再度走进房里,看着她麻木虚脱的模样,张了张口,喉咙紧到仿佛窒息。
“需要的物品,马车里都备妥了,只要你人上车就好。”他朝她走近,低头望着她醒来后披垂肩头,往下散落的长发,一缕幽微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她发上,乌乌亮亮的,看起来又轻又软。
手心蓦地窜过一阵刺痛,他几乎要朝她伸手,最后却是紧捏成拳。
“要让丫环进来替你梳头吗?”他试问。
史璇莹缓缓扬起脸,清透的脸庞苍白如雪。“我竟然那么相信你……”她仔细打量他,仿佛不认得他——她原以为是朋友的人,其实不是,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既然她妄想的关系并不存在,那么,他也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
“我没要你相信。”绮南雁只得逼着自己迎向她。
璇莹动了动唇瓣,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她苦涩地笑笑,心想,是啊,反正自己就是大傻瓜!他真好心,又提醒她一遍。
“在客栈的时候,我们不是偶遇吧?”她忽问。
现在回想起来,人世间似乎不大可能存在什么奇妙特殊的缘分。
“你追踪我?”她瞧着这个好陌生的男人。是谁派他来的?
绮南雁蹙眉盯着她,只道:“我的任务是要把你平安带回去,而你绝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所以,你乖乖认命吧。”
“可我不想看到你——”
史璇莹眸光忽然转为冷淡。“既然我爹的人马来了,拜托你别再出现。”这段时日她已经受够了,这辈子最好,永远别再遇上这家伙。“当我求你,再也不要跟着我,行吗?”
绮南雁闻言,抬起下颔,最后一次深深凝视她,静默了好一会儿。
“遵命,二小姐。”他允诺,转身离开。
小园林外,还有大批人马等着伺候她回家,她已不再需要他保护。既然她认为他出卖了她,那……那就算是吧!
尽管以长远来看,他认为这并不是出卖,他所作所为是为了她好,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现在的她,太年轻太任性,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再过几年,她儿女成群,过着幸福日子,届时,她自会感谢他,即便,他也没想要她些许的感激……
这位大胆麻烦的二小姐,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出嫁,从今往后,她是死是活真永远与他无关。很好,很好……
秦总管见他从房间里出来,脚步飞快,像要赶着去哪儿似的,不禁好奇地迎上前。“绮爷,您不跟我们一道回去吗?”
“你好好照顾她吧!”绮南雁扬扬手。
既然任务已了,自然也没什么好留恋。他的马停在门外,他从仆役手中接过缰绳,策马离去。
先到市集里打五斤烧酒,再买半只肥鹅,他一年难得回秀川几天,却几乎不曾陪伴在母亲身旁。
没关系,现在行孝也不晚,他就留在秀川住一阵子吧!
她什么时候嫁人?他皱眉细想,她姐姐好像没特别交代是哪一天,反正差不多就这一、两个月内……他干脆在家住上三个月好了。
想到这儿,马儿渐走渐缓,他也忘了催促。真是莫名其妙,他高兴啥时候回京城就啥时回京,干嘛非要避开那丫头的婚礼?就算回去了,她也不会发喜帖给他,请他喝喜酒啊……
喜酒、喜酒……他忽然忆起,他看过史璇莹穿婚袍的模样。
就在她异想天开、代替姐姐出嫁的那天。那天,他坏了她好事,扛着她离开新房,而她瞪他的愤怒模样像恨不得把他吃了。
那双蕴着火焰的眼眸,至今还清清楚楚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从那之后,他不太有机会见到她,偶尔遇上她的孪生姐姐时,他内心深处总会莫名涌起一股自厌与自惭……他怎么能、怎么能敢痴痴看着好友的妻子,内心记挂着另一个和她相同面容的姑娘,那再怎么说也高攀不上的凤凰。
他只是个浪子、武夫,因令孤雅鄘而逐渐和史璇莹熟稔之后,他更确信自己配不上。就算他应允某些人的期许,从此不做江湖游人,还是无法匹配她们姐妹那样精雕细刻的玉人儿。
史璇莹,对他而言,是苦的。
偶尔她的身影浮上心头,似乎便让他尝到一丝淡淡的苦涩味。
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待在马背上。他失笑,扯动缰绳缓缓往老家前进。
父亲亡故后,他问过母亲,愿不愿意随他迁到京城里,却被母亲一口回绝。
“我留在这儿,你爹爹那块地才有人照顾。”母亲痴情地说。幸而一家三口都是武人,他娘身体也还硬朗得很。
接近家门时,他跳下马匹,牵着它绕过篱笆,把马儿系在后园的马厩里。他娘闻声,抱着一篮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你回来啦?”
“娘——”
“帮我把晒竿上的衣服收拾起来,我在煮饭。”
“是。”
绮南雁先把烧酒、肥鹅拿到桌上放着,接着把衣服收进来,放入房间的柜里。
他娘是个沉默不多话的女人,晚间母子俩一块儿吃饭,即使许久没见了,饭桌上还是一派静默。
以往这种时候,绮南雁总是迳自打开话匣,一股脑儿说个没完,恨不得把京城里所有有趣好玩的事统统挖出来献宝似的。可这回,他娘挟了块肉到他碗里,反倒率先开口。“你要照顾的那位姑娘呢?”
“她回去了。”绮南雁含糊地交代过去,停下筷子,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
他娘颔首温言道:“你辛苦了,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好。”绮南雁没说什么,满满一碗烧酒,转眼就空了。
他今晚酒兴特别好。收拾完碗筷,他娘又体贴地张罗几样下酒小菜,送到儿子身边,这才回房睡觉。
绮南雁坐在门前台阶上。夜风沁凉,明月如霜,他倚靠身后的门柱,抬头望着那抹忽隐忽现的月。
不知她今晚睡得好吗?是睡在马车上,还是找了客栈投宿?
脑海翻腾着连日来的画面,在小园林的夜里,她总是难耐盛夏的暑气,每每睡到半夜,便离开床褥起身,迷迷糊糊地推开窗子,仰卧在凭栏旁的软榻上酣睡。然而即便如此,她再度熟睡后,额头上、颈际间,仍是布满细小汗珠。
他常远远看着她,强自捺下偷偷翻墙到她身边的冲动——无论再怎么心疼,也不该由他来拭去那些晶莹的汗水。
她即将为人妇,而他,只是个……不相干的男人罢了。
太接近她,不妥当。
夜风中,忽有马蹄声远远而来,绮南雁浓眉一紧,警觉地瞥向身边的长剑。听这声音,难道是冲着他来的?
“绮少爷——绮少爷——”马背上的人远远看见他从台阶上起身,便张嘴呼喊道:“我家二小姐又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绮南雁闻言愕然。
“她……又逃了……”仆役从马背上滑下来,喘息说道。
“又逃了?”去他妈的!这胆大包天的小妮子!
绮南雁忍不住仰天暗咒。只怪自己警觉性太低,怎没想到她一早气呼呼地把他支开,或许就是留下这一手?
绮南雁强压下心头纷乱,问道:“是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说仔细点——”
仆役大口喘息,一边指手画脚地说明——
这天晌午,他们一行人走到客栈准备休息吃饭,要请二小姐下车时,她却说自己不愿抛头露面,反正只是吃饭不会久留,派人送吃食上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