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绮南雁!雇请你得花多少钱?”
几个月前,在秀川,史璇莹突然兴冲冲跑到他跟前,没头没脑地问。
他还清楚记得那一天深夜,漆黑天空降下丝丝细雪,她细嫩的双手拢着斗篷,清丽粉颊泛起一抹醉人的红晕,微启的樱唇娇喘徐徐,白烟袅袅。
他瞇起眼,看她直直朝他奔来,活像要奔进他怀里似的,最后却在离他约莫三步的地方停下,他失笑轻叹,摇头挥走那漫无边际的绮想。
孰料她一开口,竟是想花钱雇请他。
“呃?”绮南雁浓眉微扬,低头审视这永远长不大似的丫头,心头有些好奇,又颇感为难。
堂堂右丞相府的二千金,轻轻一呼,便有无数奴婢围上来伺候着,如她这般娇贵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需要他代劳?
“那……总得看是什么事啊!”肯定不是好事吧!他暗忖。
“我要逃婚。”
小姑娘扬起明媚娇颜,果然一语惊人。
“你也知道,我呢,毕竟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独自离了家门,如何保得了平安?因此我要找个信得过的人,一个可以保护我安全的男人……”
说及此,她忽而朝他露齿一笑,淘气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雪白皓齿咬着粉色樱唇,笑得连寒冬也暖了。“我呢,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你了。”
他是她所认识的男人之中唯一一个懂武的,且又是她姊夫令狐雅墉的至交好友,至于为人嘛……勉强还算可以啦!虽然粗鲁了些、身形魁梧了些,每每对她说话又不甚客气,但看在姊姊、姊夫面上,总不至于害她吧?
她只需躲起来几个月就够了,好不容易偷攒了些积蓄,雇请他贴身保护两、三个月,应该没问题的。
“行吗?可以吗?”她期待地仰着脸,那单纯热切的天真模样,至今还在他脑海里。
“不要。”他想也没想,直截了当拒绝。
开玩笑,逃婚耶!他才不想惹上这天大的麻烦。
眼看小妮子当场失望地嘟起嘴,泪汪汪地跑开,他皱眉望着她的背影,越想越是不安,回头立刻去找了她姊姊想问清楚。
但史璇翎同样一头雾水,回他道:“莹儿何时出阁?我妹妹连亲事都未谈成,尚不知要许给哪户人家呢!”
“什么?是吗?”一阵诧异之后,他搔搔头,真是摸不着头绪。
呃……既是如此,自然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那丫头搞什么?好端端的,又没有婚约在身,跟他谈什么逃婚?
也罢也罢,他转念又想,右丞相府的二千金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犯不着去惹这麻烦精。
这件事很快便被他抛到脑后,不料辗转过了数月,史璇莹才正式订完亲,没隔几天便失踪了,只在闺房里留下一张字条,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第1章(1)
“这麻烦的丫头……”
绮南雁皱眉看着史璇翎的亲笔信函,懊恼地摇头。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接下这门差事的。就当陪她胡闹也好,起码还能保障她平安无虞——一个什么也不懂,娇滴滴、文弱弱的千金小姐,却连个随侍的丫头也没带,如何独自离家生活呢?若遭人拐骗、遇上恶徒,又该如何是好?
负责送信给他的小厮说,二小姐失踪至今已过六天,老爷为了顾全小姐名节,对外封锁消息,并暗中派遣一批家丁秘密搜寻。
初时,底下人议论纷纷,以为二小姐只是一时闹脾气躲起来,要不了几天,等在外头吃苦了、撑不住了,总会乖乖回来向爹娘撒娇求饶的。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二小姐仿佛自人间消失,大伙儿越来越焦急,这才惊觉不妙。总管和夫人商议后,便派他带讯给已出嫁的大小姐史璇翎,探问二小姐是否来过。
按理,大小姐是持重守礼的姑娘,二小姐若要逃婚,绝不会去投靠出嫁的姊姊,何况大小姐若收留了妹妹,断无不派人回报之理。
可眼下老爷、夫人已无计可施,只好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大小姐身上。她俩毕竟是孪生姊妹,最了解莹儿的,非姊姊莫属,就算不知妹妹下落,或许也能拿出个主意。
大小姐听完来龙去脉,险些没当场昏倒。偏偏此时此刻,姑爷正随侍在皇上身边视察边防,大小姐思量片刻,便立刻派人准备纸笔,修书一封,命他火速送来。
绮南雁思索半晌,又问:“离她婚期只剩两个月,是吗?”
小厮肯定地点头,绮南雁又陷入沉默。
的确,史璇翎信中字字恳切,满是对妹妹的忧心,先自责无力寻回妹妹,再谈及丈夫远在异地,无能为力,随后恭维他是自己所知唯一的高手,是她丈夫最倚赖信任的朋友,末了再强调除了丞相府里的几个家奴之外,唯有他见过璇莹数面,熟悉她的面貌,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于情于理,他都是唯一能救璇莹回来的最佳人选。
啧,话都被她说到这分上,还能推辞吗?绮南雁不觉苦笑。好吧,可是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从何找起呢?
首先,得在婚礼前把她找出来。
其次,必须一切隐匿,不可损了她的名节。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丞相府,才一下马,秦总管便迎上前。
绮南雁不仅是大姑爷的至交,亦是老爷的座上宾,平时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为了确切掌握他行踪,随时向老爷交代,他们还跟京城里大大小小客栈统统打过招呼,凡是他进京下榻,都得立刻派人回报。
对老爷如此看重之人,秦总管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做了一揖,解释右相大人仍在宫中处理公务,而丞相夫人碍于礼法,不便接待亲族以外的男子,因此今日由他领着绮南雁到史璇莹的闺房查看。
眼下谁也没工夫客套,匆匆交换数语,两人便穿过朱阁画楼、亭台水榭,直至小姐香闺。
闺门一敞,一股幽香霎时扑鼻而至。
绮南雁略略皱眉,跨过门坎。
“临去时,她手边都带了些什么?”他问。
秦总管躬身回道:“小姐惯穿的衣裙都在,倒是几个丫头的衣服不见了,另外少了些饰品,都是些精巧又贵重的戒指、耳环之类,其它就没有了。”
“确定都查过了吗?”绮南雁环顾四周。
闺房里,仍是她离去那天的摆置,连她压在桌上的纸条也仍在原处,只是纸质略皱,曾被揉烂了又展开,上头龙飞凤舞写着——
女儿不肖,待婚事废止,择日即归。
莹顿首百拜
啧!绮南雁不敢恭维地摇头。
“除了贵重饰品,她身上还携了多少银两?”
“这嘛……小姐的例钱,按月是二十两,平常衣食物品都是早早备妥的,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丫头们也不知道小姐身边到底存了多少钱,呃……”
秦总管屈指一算,不敢确定地嗫嚅道:“就照一年的例钱算,至少两百四十两,以此推算下去,总之……应该……不少钱吧!咱翻过小姐所有物品,没注意过银子,我想肯定带在身上了。”
秦总管苦笑着解释。二小姐素来是个敢作敢为的姑娘,无论再怎么荒唐大胆的念头,只要她下了决心,往往是竭力盘算,直到“自认”万无一失,便大胆着手——尽管有时结果无法尽如人意,也是她拚尽全力、竭尽心思去做的。
如她这般的姑娘决心逃婚,不知会闯出什么乱子。
平素总听她嚷着:“嫁人有什么好?等我及笄了,就要跟爹娘说,我呀死活不从。”又说:“我才不嫁呢!何必放着好端端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嫁给外人受罪去?我不是低头敛脸,给人当小媳妇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