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前,公主送给我的。”
原来如此。他将短剑递给芷芙。“收好。”
“你……它本来就是你的,你收回去吧。”
“不,它是公主的,现在是你的。”他坚持。
芷芙没说话,只默默接过短剑,插回腰间。
由于远离了大火炉,又站在没遮挡的旷野上,一阵风吹过,常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芷芙看见这一幕,暗骂自己粗心,急切地说:“进毡房去吧,你在生病哪。”
她伸手想扶他,可又有所顾虑地缩回手。
她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刚才放肆的行为,不由警告对方:“我常惠,今日虽不幸沦为阶下囚,但仍是堂堂大丈夫,你不得无礼!”
尽管他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但在芷芙眼里,他仍然威武凛然。
她连忙向他赔罪。“是我鲁莽,不该那样对你,可你需要休息……”
常惠确实觉得很不舒服。他回头看看,见狐鹿姑的身影仍在铁炉附近转,不由困惑地问:“为什么匈奴太子看起来有点怕你?”
“他怕我皇,曹将军来了。”
听说汉朝驻轮台的兵马司都尉曹将军来了,常惠情绪激动,急切地问:“你是说,吾皇已知我们被匈奴扣押,所以派曹将军来?”
“是。”
常惠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怒气,正在他的胸口酝酿。
他问芷芙问题,希望能得到完整的回答,可他眼巴巴的期待,只换来一个字。
忍住咒骂,他耐着性子问。“曹将军还在单于庭吗?”她简直令人生气!
“在。”
又是一个音符。他扭头就走。“你真是惜字如金!”
听出他在讥讽自己,芷芙并未反驳,只是紧跟着他。
可铁镣忽然“哗啦”作响,他身子一顿,转向她,颤巍巍地立在风中,指着炼铁场严厉地说:“回那里去,去找曹将军,随他返回!”
芷芙吓了一跳。“可公主要我留下!”
“回去告诉解忧,我不要你留下──呃,对了……”常惠胀痛的脑袋,忽然想起另一个重要问题。“为何狐鹿姑说你是我的夫人?”
“我告诉他的。”
“什么?”常惠彷佛吞了只飞蛾似的瞪大双眼。“你说你是我的妻?!”
芷芙点点头,不解他为何大惊小怪,那不过是她临时想到的借口而已。
她的表情让常惠气得七窍生烟。先前听她说“我的夫君”时,他以为听错了,没可想到她真是这么对人自我介绍的!如此厚颜的女人,当真少见!
“或许是我病胡涂了,我成亲了吗?”他克制着怒气,嘲讽地问。
“没有。”芷芙望着他,想着该如何消除他的怒意,好让他进毡房。
她的平静,更加激怒了他。“既未成亲,何来有妻?你这是在撒谎!”
“我知道。”芷芙承认,并推推他。“走吧,你不该站在寒风里。”
见她撒下弥天大谎,却毫无悔意,并且对他的愤怒也不在乎,常惠再也无法控制地嘶声吼道:“你不知道撒这种谎,是很不道德的吗?”
看他转为暗红色的脸,加上感觉他身上散发着不正常的热气,芷芙明白,发脾气只会让他的体温更高。
她真想直接把他扛进毡房去,但又怕激怒他,只得解释:“不这样说,他们会让我留下吗?”
“是啊,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不顾,你真能随机应变!”常惠冷笑着赞美她。
芷芙明白,那就同屠夫宰杀牛羊前,赞美它们生得美丽一样无情。“你需要人照顾。”她看看耸立在远处雪地上的毡房,无意与他计较。
常惠的身子在哆嗦,可嘴巴还是很硬。“我不需要!”
“那等你进房躺下后,我就离开。”为了他的健康,她假意退让。
“你真的会离开?”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常惠不解。
芷芙点点头,再推推他的手肘。“进去吧。”
“不许命令我!”常惠挥开她的手,明知不该相信她这种说谎脸不红的女人,却听到自己回答她:“好吧,我进去后,你立刻就走。”
芷芙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声。
而常惠把那当作是承诺,移步往毡房走去,沉重的脚镣让他步履维艰。
看他佝偻着身子,吃力地走着,芷芙很想搀他一把,可她清楚,此刻碰他绝对讨不到好,于是只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你是怎么来的?”常惠问,由于粗重的呼吸,他声音显得格外沙哑。
见他如此受罪,仍记挂着身外事,芷芙尽可能详细地回答他。
“秋末得知你被匈奴拘押,公主就要我来照顾你。本来说好由乌孙大禄送我至边界,但路上听说皇上遣使传信,要匈奴王释放人质,否则将发兵西域,于是大禄改送我去轮台;适逢曹将军要到单于庭交涉,我便随他前来。
我昨天才到,可是匈奴王不肯放人,只说如果曹将军不与你见面,他就容我留下,并允诺不夺走我的马和随行物品,所以我就求曹将军答应了。”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她暗自吁了口气,因为常惠没有皱眉头,也没有生气。
常惠很高兴,她没再用一个字打发他,但他仍有疑问。“曹将军现在哪里?”
“与匈奴王谈交换人质的事。”
听到交换人质,常惠明白了,汉军必定抓住了匈奴的某个重要人物。
这是两国多年来一贯的做法,互有攻防的同时,也互扣人质。
第1章(2)
走近后,芷芙看到那座陈旧的毡房,侧面紧靠着一座小毡房,而旁边有个残破的围栏;这里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属于某个小家庭,可现在──
她往四处眺望,随即抽了口凉气:好荒凉的地方!
毡房四周是白茫茫的雪海,除了刚才停留的炼铁场,目之所及,只有积雪的荒原;别说毡房畜栏,连棵树都没有。
“天寒地冻的,他们竟让你住在这种没人烟的地方!”她为此愤懑不平。
“这正是他们的目的,人犯在这里不需看守。”常惠指指四周。“前面是不结冰的嘎纳湖──也叫魔鬼湖,四面则是莽野。没有马和食物,谁逃得了?”
可恨的匈奴人,既然没人看守,自然也没人管他的死活!芷芙愤恨地想着。
环绕毡房的既宽又深的壕沟,那是她在乌孙国就认识的排水沟,但令她惊讶的是,这里的沟底,埋设了密密麻麻的尖木桩,不小心坠落,不死也得残;而附近则有迭得像院墙似的干牛粪饼,她不懂这有何意义。
彷佛了解她的疑惑似的,常惠缓缓地说:“这深沟可避免雨雪渗入毡房,沟内暗桩,是为防野狼偷袭而设;牛粪则是取暖煮食必不可少的燃料。”
听着他的话,芷芙再看了眼暗藏杀机的壕沟,超越他走向门扉,随口问道:“这里……狼很多吗?”
“说是很多,但我还没遇上。”常惠本想跟上她,可是力不从心,只得气喘吁吁地对着她的背影说:“好了,我们到了,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芷芙掀开挂在门上的草帘,弯腰走进去。
“你答应的事怎能反悔?”他跟在她身后进来,气呼呼地问。
但她没有回应。她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来这里面对受尽折磨的常惠,因为公主说他处境艰险,可当她看到对方时,才晓得真实情况远比她和公主预想的要严重很多。
此刻,看他居住在脏乱、阴冷、弥漫着腐烂味道的毡房中,她惊呆了。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就连牲畜住的,都比这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