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他良久后,芷芙为他拉好床辚的帷毡,回到火塘边,往火堆上加了块牛粪饼,再挑旺火苗,思绪继续围绕着床上的病人盘旋。
他的病只要按时服药,充分休息,很快就能痊愈,可他被毁的身体,却不那么容易恢复,她得想办法改善他的饮食。因那是增强体质、恢复健康的首要条件。
她曾随父亲在龙城住过,知道这里的冬天有多冷。
充足的肉和奶,是抵抗严寒必需的食物。缺少了它们,他无法恢复健康;而没有健康,他熬不过这个严冬。
芷芙在地铺上躺下,昏然入睡前,她仍在想:肉食好办,可她该去哪里找呢?
天才亮,听觉异于常人的芷芙,就听到隔壁小毡房传来轻微的“簌簌”声。
最初她心里一惊,以为是风雪,可屏息倾听,发现不是,再想细听时,那声音已消失了,她暗笑自己太紧张。
可刚放松下来,那声音又起,这次更响,听起来就像蛇的爬行声,但她知道这季节蛇都冬眠,而不冬眠的鼠兔鹿等小动物,也不可能跑到有人烟的毡房来。
难道有儿狼?想到凶残的草原狼,她悚然一惊,决定过去看看,那里有她珍贵的马和羊,绝不能被儿狼伤害!
芷芙安静地走到门边,解开帷毡系带,钻了出去。
雪已停了,白茫茫的雪地上,有行深浅不一的足迹直通小毡房。她循线走去,发现那不是野兽留下的足迹,而是人。
盗马贼!这念头令芷芙浑身紧绷。
在西域,盗马是死罪,这贼敢窃她的马,一定是欺她汉人不懂他们的法律。
她发誓,要将敢偷“青烟”的盗贼,砍成碎片!
足尖轻点,芷芙无声无息地窜入隔壁毡房。
可当她愤怒地掀开门毡时,却愣住了。
她走过去喊道:“额图……”
不料她才离开门口,站在马身边的人影,就像兔子一样,“嗖”地窜出的门。
他敏捷的身手让芷芙大吃一惊,随即追了出去。
额图跑得极快,两条短腿如飞一般,可他的腿再快,也快不过一身好轻功的芷芙,不过眨眼间,他便被芷芙单手抓住,“提”回毡房。
“啊……夫人比我跑得还快!”才脱离芷芙有力的控制,那小子立刻跌坐在草料上认输,脸上还带着钦佩和震惊之色,完全被她小露一招给彻底征服了。
芷芙对他的敬仰和称赞毫无反应,她拉过一个草墩子,在他对面坐下。
“是真的,如果不骑马,龙城没人能跑赢我!”额图怕她不信似的强调。
“你确实跑得很快。”芷芙平淡地说,“你天不亮就来这里干什么?”
“常将军来后,我每天都这么早来。”听到芷芙说他跑得快,额图笑了。
“来给他戴手铐脚链?”芷芙想起他昨天做的事,口气很不好。
额图的笑容消失了,怯怯地说:“常将军是好人,我不想做那个,可主人会打我,我……我,昨天夫人的话,我没敢对太子说……”
芷芙看出他很怕匈奴太子,也明白自己不该为难他,又想起常惠说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便问:“你几岁?”
“十三。”
果真是个孩子……芷芙口气变软了。“你不必跟他说,我会去找他。”
男孩抬起头。“你不怕他?”
“怕他干什么?”芷芙问。
男孩敬畏地看着她,想了想。“是没啥好怕的,他胆小,夜里都不敢熄灯。”
“你说的是狐鹿姑吗?”芷芙不相信那个凶猛粗壮的太子竟然会怕黑。
“就是他!”额图小声地说。“这是只有我们几个侍夜奴仆,和他的妃妾才知道的秘密,他不准人说。”
“没胆的混蛋,竟敢欺负常惠!”芷芙愤愤不平。
“就是。”额图也附和。“他说要打断常将军的硬骨头,所以老是叫那些守卫鞭打常将军,还拿话折辱他。”
芷芙目光一凛,“以后你看到谁再那样做,就马上来告诉我!”
“好,我和你一起保护常将军!”少年干扁瘦小的胸膛,这次真的挺起来了。
芷芙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相信自己得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同盟者。
“你去房里照顾将军吧,火上有肉羹和煮好的药,等他醒来,你给他吃。”
“行,你去哪里?”
“办点事。”芷芙起身,又吩咐道:“记住,别让他干活或出来。”
“她没说要去哪里吗?”火塘边,常惠再次问额图。
脸上的乱胡被清除后,他显得更瘦,却更英俊。
“没说,只说去办点事。将军还是上床躺着吧,夫人说你得休息。”额图飞快看他一眼,又盯住了火塘。火里正烤着两只雪鸡。是他在雪窝里捉到的。
“都快中午了,办什么事需要去这么久?”常惠望着门口皱眉,他仍感到头重脚轻,浑身乏力。但因为担心芷芙,他无法静心躺在床上。
今早睁开眼就没看到芷芙,只看到端药给他喝、照顾盥洗、伺候他吃早饭的额图,而这孩子说,是芷芙让他来照顾他的。
没想到昨天还被芷芙吓得半死的额图,今天说到她就笑不合口。他很好奇芷芙是如何迅速改善与额图的关系,并让这个匈奴少年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
可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常惠知晓她没有离开,因为他听到隔壁传来青烟的喷鼻声,任何会骑马的人,都不可能放弃那么矫健俊美的天马。
第3章(2)
就在他猜测不定时,毡房外传来羊叫声,那“咩咩”的叫声,在这冰雪中的荒原响起,仿佛一阵春风,给人带来暖意。
“羊儿!”额图把手里的雪鸡搁到一边,跑出了毡房。
常惠也跟着他过去,可一掀开毡帘,他就怔住了。
芷芙一手护着胸前,一手拉着绳头,牵着两只肥胖的羊儿,在雪地上走着。
看到他们,芷芙脸上露出大大的笑靥,并举起拉绳索的手摇了摇,紧跟着她的羊儿,也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咩咩地叫了起来。
看她脸上绽开的笑容,常惠的心仿佛被她手里的那根绳子给扯了一下。
她会笑?他紧盯着她的脸,打算好好确认。
她真的在笑,快乐的笑,常惠顿觉心悸。那是他见过最动人的笑容……
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笑意坦然的脸庞,虽然没有温度,却给那美丽的笑靥镀上了灿烂的金光,注视着那温暖的甜笑,他觉得冰雪仿佛已被融化。
寒风吹来,积雪飞舞,芷芙想加快步伐,可羊儿短短的腿滑法配合,她只得对着常惠喊:“你进去,外面冷!”
但常惠没有进去,而是把门帘拉大,走出了毡房。
见状,芷芙对额图说:“你帮我把羊送去小毡房。”
“我知道,放心把羊儿交给我吧。”
额图的回答,令芷芙高兴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跑向常惠。
“病还没好,你不能出来。”她固执地将他拉回毡房。
“哪来的羊?”走回温暖的毡房后,常惠就急切的问她。
“我买的。”
常惠糊涂了,不解地追:“你为什么买羊?”
“为这个!”她开心地将手伸进胸口。
常惠这才看到,她夹袄的前襟是敞着的,不由当即涨红了面。可还没容他逃开这令人尴尬的场面,一个热呼呼的皮囊,就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是什么?”他局促不安地捧着皮囊问。
“羊奶,你需要它,快趁热喝!”芷芙双目闪亮,眉开眼笑地催促。
常惠震惊地望着她。“你是为了我而买奶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