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显愣了下,垂下眼帘,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刘姨那双有了岁月的双眸直勾勾地探究着她,片刻,她神掌覆上她的,见她抬脸,才问道:“还喜欢允宽?”
问到重点了。但她要怎么说?寻思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办法喜欢上别的男生,只想着他。其实我那时跟他表示过我很喜欢他,不过被他拒绝了,他说我们相差了十岁,所以是不可能的。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乎年纪,但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渐渐能体会他的用心。他说得对,我本来就该以学业为重;而且那时的我思想也不够成熟,只看见眼前,没想过未来,若不是他制止了我单方面的迷恋,我后来也不会有心思把书念好,一个连学生本分都做不到的人,又如何有能力去呵护一段感情?”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知道感情是勉强不来的,而且他是律师,如果当时接受了证人身份的我也很不妥,外人会质疑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虽然我仍是很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
“他没有不喜欢你!”她话说得多,刘姨听不真切,但最后那几句却很清晰。
“啊?”沈安婕愣了愣。
刘姨像在考虑什么。她想,那是允宽心里的秘密,但她若不说,安婕永远不知道,难道要让这两个孩子再错过一次?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他的家庭?”她问。
沈安婕点点头。
“其实那时候我没有完全说出来,他不喜欢家里的事被人知道。”
沈安婕微睁眼睛,静待下文。
“允宽他妈妈其实是小老婆。”见沈安婕一脸不可置信,刘姨叹口气,说起他的家庭。
周允宽父亲姓陈,是一家科技公司高层主管,喜欢流连声色场所,婚后在酒店认识了允宽的母亲。他母亲怀孕生下他后,他父亲想把母子俩接回陈家,但元配不答应,他母亲进不了陈家,只能待在他父亲买给她的公寓,天天等着他父亲的到来。
他父亲要应付元配,外面又有了其他女人,他母亲后来开始和他父亲起争执,这一吵起来,只是把男人更往外推。
在允宽十岁那年,他母亲受不了折磨自杀了,他因此被父亲带回陈家,刘姨也跟着回陈家继续帮忙。住进陈宅面对父亲元配和元配的孩子,他没有好日子过,他们笑他是杂种、笑他母亲是不要脸的酒家女,而他父亲又只顾着外面另一个情妇,他怎会快乐?
直到他有谋生能力了,他当然是搬出陈家,也把姓氏改成从母姓。
刘姨说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爱情和婚姻。”
至此,沈安婕好像明白刘姨想跟她谈什么,倒有些不自在了。
“允宽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你见过的那一个,你有没有印象?”刘姨问。
他要好的同学、她见过的……“我知道那个人。”她当然对那个娃娃脸男人有印象。
“他请允宽帮他姐姐打离婚官司,你离开育幼院后没多久,允宽赢了那个官司,为了庆祝,和他同学在外边吃饭,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等他同学把他送回来时,他醉到连站都站不好,后来,他喊了你的名字……”刘姨开始详述之后发生的事。
沈安婕专注地看着刘姨的嘴,几次怀疑是自己看错还是刘姨说错时,还拿出纸笔用笔谈确认,一直到刘姨以“你既然还喜欢他,就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这句话结束交谈,她在刘姨离开之后,仍难以置信。
因为刘姨说,周允宽在醉酒那晚,承认了他喜欢她。
***
和当事人步出法庭,周允宽走在长廊上一面脱下律师袍,一面回应着当事人的问题,送走当事人后,他到停车场取车。坐进车内,把公事包和律师袍扔到身侧座椅,他扯松领带,神色疲倦地伏在方向盘上。
似乎,有些疲倦了这样长期忙碌的生活。
他立过誓,绝对要让看不起他母亲出身、瞧不起他私生子身份的那些人对他刮目相看,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替母亲争口气,他利用打工赚来的一小笔钱做投资,之后幸运地赚到人生第一个百万;靠着那一百万,他和学长合伙成立事务所,慢慢步上轨道后,他贷款买房子,接了刘姨后毅然决然离开陈家。
执业以来,他从未好好休息过,如今,房贷已全数还清,身边有了点积蓄,事务所的接案量也持续稳定,他已达到了人生目标,为何却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刘姨曾问过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后,他接下来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什么?他问自己。蓦然间,那盘踞心上多年的秀影清晰浮现……这些年除了她,他何曾想要过什么?想起今晨重逢的女子,他坐正身子,找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接通后,他劈头就问:“刘姨,她呢?”
“回去了,走一个多小时有了。”不用问,刘姨也知道他在问谁。
回去了?这么快?果然只是去看看刘姨的——这答案并不令人意外,他却怅然若失,而此刻,才结束通话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随即按了通话键。
“周律师吗?我是陈良俊,早上才见过面。”那端声音有些紧张。
听见是陈良俊,他很意外。“你找我什么事,哪里需要我帮忙?”
“不,我没事了,检察官让我具保,现在只需要去医院接受治疗就好。”陈良俊顿了顿,才问:“安婕好吗?”
“嗯。”周允宽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我想麻烦你,帮我跟安婕道个歉,我没想过要伤害她,只是因为她一直难忘你,迟迟不接受我,我心里承受不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闻言,周允宽明显地愣了愣。“你说——你说安婕她拒绝你是因为……”
“对,因为你。我们其实无话不谈,但她不常提你的事,却常看着她皮包里的照片发呆,那照片里的人有她也有你,还有一个妇人。我曾经问过她,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她心里的人是照片中的男人,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周律师你了。”这一番话像颗石头,重重击在他心湖,掀起汹涌白浪,他好半晌无法反应,直到陈俊良在那端又唤了他几次,他才猛然回神。
“我想,还是你自己跟她道歉比较有诚意,传个简讯给她吧!”周允宽嗓音略颤,说完后随即结束通话。
他往后靠向椅背,手臂掩住额,良久,他倏然睁眸,拨了电话给张琇琇约碰面后,随即发动引擎,踩油门离开。
***
“安婕没事吧?我就知道周律师你一定有办法。昨晚那样麻烦你,真是谢谢。”
“我和安婕怎么认识的?喔——她以前跟我婆婆租房子,就住附近而已,我婆婆后来知道她是美术系的,我又刚好在帮我儿子找画画老师,所以就请她来教我儿子画画。”
“你说她现在住的那里吗?那不是我婆婆的,她前年毕业后就没跟我婆婆租房子了,我就是不知道她现在的住址,昨晚打电话给你时才会要你等一下。虽然她搬走了,不过她星期六还是过来教我儿子画画,我们还是常见面。我看她一个人,又听不见,所以要她有事可以尽管找我帮忙。”
“在哪儿上班?这是我倒没听她提过,我只知道她毕业后在接一些出版社的案子,还有一些童书绘本,啊,我还知道她假日常常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