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来!”他边听,迅速找好殷宽需要的东西。
收了线,杨泽笑笑,昨天他在另外一群大陆厂代面前透过电话叫殷宽“阿台”,今天他自己就变成“阿湾”了。
随手收拾,郑重摆进一卷录音带的水蓝色信匣被他收人提包,再看看一早才发现被人撬坏的门锁,四顾萧然。
反正也没什么好再丢的了,他匆匆离开。
一九九二 泽夏
Dear Dear 阿泽:
等了一年都没收到你的回信,所以我想你大概是不反对我这样每年来烦你的任性决定吧?(还是.你根本没收到过我的信?)
今年有件天大的好消息想告诉你哦!嘿嘿,在我精心筹划和努力之下,我的联考成绩刚好落在北市私立和外县市公立之间,虽然现在志愿卡是被我爸拿去填了,但我想好面子的他一定不会让我去重考或念私立的,所以我离家离定了,哈哈哈!
然后还有一件让我很开心的事,前晚我终于在新闻里看到你罗,是关于“远丰集团”创业四十年的专题报导,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我真的看见你和殷宽大哥了!报导中提到你们这两年在大陆发展新公司时所碰到的困难与挫折,我听着听着就哭了,可是却连鼻涕掉出来都不敢搽,因为怕把正在打瞌睡的爸爸吵起来,那我以后可就连新闻都不准看了!
工作加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呕!
刚满十八岁的 小冉
1993.7
百叶窗虚掩,人人可见杨泽正专注阅读一水蓝信笺。
“有事吗?”殷宽闪出,及时阻止来人脚步。
“依……”女子红脸,悄悄藏起细心包扎的生日礼物。“新厂那儿来电,说党高层派了稽查正在办公室劾校,问杨先生要不要过去一趟。”吴依软语,娇滴滴地。
“我先去吧,一会儿请杨先生直接到城里‘百烩楼’,顺便提醒他记得带上两瓶好酒,”殷宽吩咐,走了两步又转回。“对了,麻烦你至少再让他独处十分钟好吗,相信我杨先生会因此非常非常感激你。”
一九九四 酷夏
阿泽,我搬家了,但依然和爸爸一起。(天呀,我怎么忘了爸爸几乎这一辈子都在迁徙呐,搬啊搬地,他的部队就是他的家,现在就只剩我一个小兵了,最丢他脸的小兵。)
我想这辈子大概再也逃不了这个家了,还有朱拍恺。
天晓得他发了什么神经病居然也填错志愿卡,好端端的一个医科生跟我一起掉到新竹来,我真的不想再利用他了,可是也只有他能说服我爸让我装电脑、设网路、学脚路车(新竹公车没台北方便)……啊,算了算了,反正上了大学我的日子依然和以前没有两样,大概等我毕业了去当老师、甚至和我爸一样七老八十的时候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你呢?这一年好吗?想必应该过的不错,和我家相比,这世界上无论哪个地方都能叫做天堂!
又和爸爸吵架、心情很不好的 小冉
1994.7
ps.阿阿阿泽,你看完就把这封信丢掉吧,请记着以前那快快乐乐爱唱歌的小冉就好。
……
公主霸道不知道青蛙的好
王子愚蠢不知道人鱼有多美好
钟楼怪人知道吉普赛女郎永远感激他的好
老木匠等待小木偶总有天明白他对他的好
而霸道愚蠢的我和一直一直等待的你啊
只想知道彼此过得好……就好?
二OO二 暮春
阿泽:
还是我,二十六岁的小冉。
说实话,在写了十一封没有下文的独角信后,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了,温馨问候式?调皮玩笑式?难忘惊喜式?哀怨悲情式回……
也罢,反正这封信并不打算寄给你,怎么写就随我高兴,留着以后老了自我解嘲用的,缺乏逻辑也没关系!
时间真的好久好久了,打从你在我眼前消失的那天哪个莫名其妙乱七八槽的夜晚,我们中断的旅行就像仙杜蕊娜的魔法舞会,只是那时的我忘了注意,当你被记者们簇拥离去的时候,到底是几点几分?
然而现在的我终究只剩记忆了,还有多年来偷偷收集的关于你的剪报,一本一本,充家在我的禁闭无趣的生命里,东一簇、西一堆,既真实又虚幻地存在着。
这样跟迷恋偶像的小女生有何差别?呵呵……你不会回答我的,我知道。
但,多年来无限制延长青春期的我也该为自己觉悟了!
就从今年,就在这我已经给了你十加一次机会后的第十二封信,我,二十六岁的路小冉决定要……离开杨泽。
让他彻底走出路小冉的生命……
永不回头
刷刷——
才写上,路小冉便把信笺上“永不回头”四个字用力划掉。
眼睛干干,胸口却像有着什么东西搅紧似的,一口气吸不进又吐不出来。她记得这种感觉,就在两年前路靖平的丧礼上。
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后从事国小教职刚满周年,仰慕者朱柏恺终于在路靖平病榻前求到佳人首肯才欣然人伍,一切堪称顺遂的路小冉,终于变成“有男朋友照顾也好”的一个人。
路靖平果然很守信,铮铮然活了八十有一岁才撒手归天。她的泪腺也很争气,漠漠然看着满堂间父亲从前袍泽一个个拄杖扶倚呼天喊地,哭得老泪纵横、每每上气差点连不到下气,直吓着让殡仪馆主动提供救护服务的,种种场景。
路小冉没哭,自始至终没掉过半滴眼泪。
甚至她觉得若真哭了,路靖平地下有知,就算逼不成人家阎王改了生死簿借尸还魂、也肯定会拒上奈何桥直赶回来闹鬼训她!!
呵……路小冉笑了,哇幄幄幄乱吼一阵伸了个大懒腰哈一声歪了座椅便倒……晤……好、好舒服……两个比她人还大的“懒骨头”软绵绵接稳。墙上路靖平遗照仿佛大骂“女孩子没规没矩”似的怒目看她。
眼脸埋进懒骨头堆里,她继续笑。
才两年,渐渐地,许多事情不刻意去想也就淡了。
父亲在七十八岁的最后一天中风,奇迹般熬过老人家们所习称的“九”数大关在旧历年后醒来,幸或不幸,捡回性命的路靖平却是瘫了手脚,终于变成他自己口中嚷嚷着起居饮食都得仰人照顾的“废物”。
那是她一想起就随时热血沸腾精力暴冲的两年,父女俩无处而不动气的斗法持续在路家各个角落各种琐碎小事里间上演,后来,热心主动的朱柏恺慢慢地介人了他们的生活,再后来,路小冉就发现路靖平连“去你妈”、“去他妈”去谁妈都好、却半个字再也吭不出来着他妈的哑了声。
最后半年,路靖平变得很依赖朱柏恺,像个小男孩般仰靠着成熟男人的臂膀,时常温柔,再不凶恶。
有一回她忍不住偷哭,抹了泪水却发现病床上的父亲不知何时醒来正静静看她。
那眼神空洞地哪点儿像路靖平啊,路小冉不觉怔然,过两天老将军就真走了。
走了走了,大家都走了好,走了都好像离开她路小冉的日子真的会比较好,有一辈子都不回来的,有十加一年都不曾闻问的!
对着亲人那百般不合理、却也恨不了拥不下的无奈情绪就是悲伤。
原来,她老早就把阿泽当亲人了啊……
泪水漫漫,哇一声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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