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们来吗?”
罗思绮笑了笑,“我没告诉我爸妈,他们出国去玩了。”
也笑了笑,“那……你们要怎么回去?有人送吗?”
谁?谁送?何信宏吗?那个男人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她的眼里、心里,除了安德鲁之外,似乎再也没想过、念过别的男人。“我带孩子坐公车回去。”
“那……再见。”
罗思绮失望的表情完全写在脸上,转过身,不愿再多说,牵着孩子直接离开,不回头,不想回头,徒惹伤心。
可是孩子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爹地。
安德鲁看着小洁、小治,还有小威回头望的眼神,再看见罗思绮那故意挺直的背影,他感到辛酸。
不敢说出自己的感情,他失望于自己的懦弱,不禁苦笑,最后他也转身离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罗思绮牵着孩子,脚步走得很快,心里却愈走愈低沉——那男人什么都不说,甚至也不追上来,太可恶了吧?
他来这一趟到底想干什么?只是恭喜她终于毕业,然后分享一下读书心得吗?
走到街口,再走下去就是红绿灯,要过马路了,她牵着孩子的手,停下脚步……然后,转弯,绕着校园边边的围墙继续走。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想给自己再一个机会,如果绕一圈能碰到那个笨蛋男人,那她要自己开口,问他到底还要不要她?
如果碰不到……那就算了,反正她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
继续走在人行道上,走了很远,又来到转角处,她再转弯,继续走着。她打算绕一圈,如果走回校门口都没碰到他,那就当做没有缘分。
然后走到一半时,孩子们突然兴奋大叫。
小洁尤其开心,“是爹地耶!爹地在那里。”
“爹地——”小治开心大叫。
安德鲁竟然也绕着完全相反的路,从人行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罗思绮看到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那男人也是,他们似乎是铁了心,只想走到对方面前。
终于两人站定,这里是校园后门,他们就站在校园后门口彼此对望,胸口起伏,不是因为喘息,而是因为激动。
他竟然也跟她一样走了过来,他也想再见她吗?
小洁与小治冲上去,拉住爸爸的手;小威则跟在妈妈旁边,这当然不代表在父母之间选边站,而是为了拉住这两个不诚恳的笨蛋大人,免得他们又有人转身跑掉。
小洁敲边鼓,“爹地,你回来嘛!”
小威赶紧说:“妈妈,让爸爸回来好不好?”
她没理会孩子,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安德鲁也凝视着她,两人对望,心里净是激动,近乎汹涌泛滥。
突然,安德鲁开口了,语气里带着破碎的泣音,“Rose,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一听,罗思绮的泪水也流了下来,这些年来,她最盼望的就是见到他回来,等啊等,等到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小洁又帮忙说话;“妈咪,让爹地回家好不好?”
“妈妈……”小威也说着。
带着泪水,却不试图擦掉,安德鲁对着孩子笑了笑,“宝贝,爹地永远在你们身边,一定会照顾你们到你们长大,所以你们不用担心,爹地永远都在。只是,爹地希望妈咪自己愿意接受爹地……因为爹地曾经让妈咪伤心……”
他希望她不是因为孩子而愿意接纳他,希望她可以走出过去的阴影,再给他一次机会;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希望她幸福。
娶她时,他曾经发过誓,愿意为了她的幸福而努力不懈。虽然经过十多年,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让她如此伤心绝望的离开美国、离开他,可是,他的心真的没有变过。
只要她能幸福,一切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罗思绮听着他的话,不断掉下眼泪,却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声音,不想自己在大街上失态。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等他回家——从营区回家,从战场上回家,从他噩梦的牢笼里回家;有时候她有等到,但是最后又失去了,这段婚姻,等待的时间比什么都还要多、还要长。
她等着等着,失望了,却又逼自己鼓起信心,逼自己不准陷入绝望中。
她走上前去,抬头望着他,近距离的凝视,他依旧是他,依旧是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英俊的青年。
纵使经过这些年,他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在人生的战场中打滚,屡战屡败,但他依旧是她记忆里那个最英俊的男人,最意气风发的男人。
大家都在可怜她,没有人知道她在这段婚姻里获得了多少的安慰与满足,三个孩子、一个他,这个家。
“……回家吧……”
他紧紧抱着她,话语全碎,碎成了啜泣声;她也是,唯一尚且清晰可闻的,是在彼此耳边那断断续续吐露的爱语。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纵使主动离开了你,也没有减少这分爱意,不能陪在你身边打赢恶魔的桎梏,但每分每秒,我都在为你祝福……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此生,我只能用继续爱你来弥补你……
两人紧紧相拥,忘记时间、空间,拉近从美国到台湾的空间距离,缩短这十多年来的时间隔阂,唯独那个中的酸甜苦辣各色滋味、喜怒哀乐百般情绪,始终存在,依旧鲜明如今日。
小威带着弟弟、妹妹,孩子们都笑得很开心,有爸爸,也有妈妈,真是太好了。
终于可以回家了……
尾声
爸爸到底是不是英雄呢?
这个问题小威想了很多遍,却很难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亲眼见过那个从战场上回来,高大英挺、一脸意气风发的爸爸,但这部队成功完成任务,所以爸爸是英雄。
可是他也见过那个躲在角落暗处,不停颤抖哭泣,甚至拿着花瓶砸向他跟妈妈的爸爸,这样的爸爸实在很难把他看成英雄。
甚至他曾经好讨厌爸爸,一个吸毒又酗酒,还发疯想要伤害妻儿的男人,真的很难让人看得起。
所以他跟着妈妈离开爸爸,不看不听、不想不问,当做没有这个人。
甚至看着妈妈从不跟弟弟、妹妹提爸爸做过的蠢事,他非常赞成,那简直是场噩梦,能不提就别提。
但后来爸爸回来了,恢复了正常,摆脱了恶魔的控制,回复他记忆中那个爸爸——活力充沛、精力旺盛,对待弟弟、妹妹又温柔体贴,对妈妈更是如此。
回到美国去,认识很多爸爸工作上的同事,他们都称赞爸爸不但走出自己人生的难关,现在甚至帮助许多有同样遭遇的人。
这些人都跟爸爸一样,因为走不出战争的阴影而开始自我放弃、堕落;这时候爸爸就会利用他在学校所学的,以及自身惨痛的经验来开导他们、帮助他们。
爸爸说,他希望自己走过的路、做过的错事,别人可以不用再走。
坦白说,他真的不知该把爸爸当成是英雄,还是狗熊?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这个问题真的很难。
他问妈妈,妈妈的答案可想而知——这么喜欢爸爸的妈妈,爸爸变成什么样,大概妈妈都没关系。
外婆说,这叫作“爱到卡惨死”,这是台语,他听不懂,不过妈妈不否认,甚至面带微笑,所以这应该不是一句脏话。
但不管如何,他喜欢爸爸,他是真的很喜欢爸爸。其实那时候讨厌爸爸,也只是因为不喜欢爸爸变成这种窝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