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大门,正准备进去时,一旁也有车驶来,安德鲁一看就知道,那是那个男人的车——思绮搭着那个男人的车,下课回来了。
罗思绮正好下车,看见安德鲁带着三个孩子回来,彼此对望一眼;安德鲁面容神情复杂,但他收住眼神,转头带着孩子进门。
可以听见他交代着,“小威,先抱着弟弟去睡觉吧!”
“好……”
罗思绮站在现场,身体一僵,但基于礼貌,她努力转身,对着何信宏说声再见——今晚这一谈,把许多问题都谈开了,至少劝信宏可以不再执着于她。
车子驶走,只剩罗思绮一个人站在原位,她走到家门前却停住脚步,没有走进家门。
他又看到了,看见别的男人送她回来,可是他依旧什么都不说,装作没看到一样,依旧毫不在乎……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或许是有点不满,她站在门口没走进去,过了整整十分钟,久到人在里面的安德烈都觉得奇怪,出门来看。
才踏出门,就看见她站在那里,他觉得口干舌燥,抿抿唇,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看风景啊!”没好气。
笑了笑,“快点进去休息吧!”
看着他,语气僵硬,“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德烈有点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知道自己要离开了,于是他把自己原本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思绮,我要回美国了。”
一震,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句话,这比他开口说对她已经没感觉,已经不爱她了这些话还要让她震惊、让她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安德鲁沉思了一会儿,该说的还是要说,他终于得离开,若要他看着这残忍的画面,真要他亲口祝福她往后的日子能幸福,那还不如让他战死在伊拉克,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恩赐。“下星期一,我要回美国了。”
“怎么这么突然?”
“对不起。”安德鲁道歉,“上面核准我的申请,资助我去念研究所,我想从事战后精神创伤研究,希望以后可以帮助许多跟我一样的弟兄。”
往后几年会有更多的士兵回到美国,他们可能会跟他一样,走不出战事的阴影,甚至从此陷落低潮。
要是当时有个人可以站出来帮他,也许今天就不会这样了,他不需要站在这里与自己的前妻对望,然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满嘴的歉意。
这真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更是他生命中最惨烈的战争——他看似打赢了这场生命之战,却彻底输掉了一切,到头来,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所以他希望帮助别人,别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那时候,他其实好希望有人帮他,拉他一把,陪他战胜毒品的桎梏;但他知道她更痛苦,在嗷嗷待哺的孩子与艰辛求生的丈夫之间,两段挣扎拉扯,所以他不敢自私的留下她。
现在,他想帮助那些跟他一样的人。
罗思绮还是笑了,真的替他开心,这代表他是真的走出来了,不再沉溺于过去,但……这是不是代表,她已成为他不再留恋的过去呢?
“我要先回去准备入学的事,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处理,奥斯裴中校没有办法帮我。”
“……”
“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把孩子都丢给你,我办完之后,一有空会来台湾看你们,真的很抱歉。”
眼眶湿透,却努力逼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摇头,“你加油,你一定做得到,加油……”
转身走进门里,却在转身那一刻泪水流下,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让他离开。
于是她立刻转过身看着他,不遮掩泪水,无从阻挡那脱口而出的泣音。“你到底为什么要来?”
“……”安德鲁一阵心痛,喉头一阵紧缩。
“……我来看孩子的。”
“那我呢?”
“Rose,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
罗思绮笑了,含着泪水,努力挤出笑容,点点头。“好!这样就够了,你放心回去吧!我会把孩子照顾好的,有空……记得来看看孩子。”
安德鲁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将门关上;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如同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放下手,叹口气,他为什么怎么说都不对?说出真心话,却怕让她为难,似乎他又让她伤心了。
转头漫步离去,途中他回头过几次,甚至停下脚步,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离去,再一次走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的是,她在门后哭得有多伤心;她不敢放声哭泣,怕吓到屋里的孩子,就只能靠着门板,咬着唇,默默流泪。
可是,孩子们还是都看到了。
小威躲在门内,不敢走出来安慰妈妈,大人的事,他真的弄不懂,他只知道,好不容易变得完整的家庭,现在又缺了一角。
小洁在房间里早就醒了过来,隔着窗户,看着妈妈不断伤心哭泣,她不敢出声,而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早就听到了,爹地要回去了……唉!难道在爸爸、妈妈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吗?
罗思绮还是不停哭泣,想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想着这段感情,她会自己努力走下去,如同这三年来一样。
她会努力照顾孩子,努力工作、读书,这段路,一个人走,她已经和习惯了,往后的日子也不会有问题的。
只是,伤心不断,泪水也不断。
她祝福他,希望他平安,如同她为他取的那个中文名字,祈安,祈祷他平安,纵使也许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忘记怎么写、忘记怎么念,但是祈祷依旧存在、祝福依旧不变。
记忆不能重来,但可以保留,谁也夺不走……她将继续保有记忆,证明自己曾经走过、曾经付出、曾经努力……除此之外,她不再强求了……
第10章(1)
手里的书堆得比人还高,每一本的重量或许不重,但全部放在一起确实形成负担,感觉起来,比上战场的武器还重。
军人出生入死非常辛苦,不过当学生更困难,他总是觉得修的每一堂课,要应付的每一次考试、每一分报告,几乎都快让他难以喘息。
回到美国又过了好几个月,安德鲁原本以为自己身经百战,重新当个学生应该没什么困难;不过真的走进校园后,这才发现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当学生一点也不轻松,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怎样,他总觉得无法跟年轻人一样,随时充满活力、冲劲,非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必须打起精神不可。
毕竟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也是自己决定提出申请,回到学校读书,既然如此,至少不可以还没努力过久退缩了,总不能让人家看笑话,更要给在台湾的桑格孩子们做个榜样。
所以安德鲁很忙,入学后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办完入学程序后,见过几个教授,他们虽然很赞同他希望走的研究方向,但也丢了好几本书要他赶紧跟上进度。
因此,他的圣诞节与新年假期全部泡汤,每天只能窝在家里看书,希望自己可以赶上进度。
开学后,课业压力更是繁重,好几次,他都想趁着空档偷跑回台湾去看孩子,脑海里才出现这样的念头,隔天那些教授好像通灵一样,马上丢过来一份论文要求他阅读完后报告心得。
甚至还有教授意有所指的跟他说,这学校可比战场还激烈,如果他撑不过来,可以考虑放弃,不然就非要拼给别人看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