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斩钉截铁,众人听得惊住了。
“四人合治……但这不合襄翼国法。”赫沙刑说。
“我要改的法,岂只是女子不武而已?”凝儿坚定答道。“当然,改法程序繁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但只要诸位同意,那么我就可以先得实,后正名。我希望在登位之后,凡事四人合议,一致同意后,由我来颁布。如此合我们四人之力,我相信事无不成,业无不立。”
“所以你要四人决,是要我们摸索出四人合战之道?”仇映宫深思道。
凝儿点头。“将来我们各持己见、互不退让时,如何是好?或者诸位为保护我、反而阻拦我做应做的事,我又如何是好?如果我们现在连四人决都不敢打、不愿打,将来百战千役,又该怎么去打?”
众人皆沉默了,三个男人心中的挣扎,许久才有了结果。
赫、仇两人严肃地点头,只有曲唯仍未表态。
她转向曲唯,从方才到现在,他眼光晦暗,几乎毫无反应,有如一座石像。
“曲唯兄,我能够下山,是你放我走的,我好生感动,因为我知道,曲唯兄有多么勉强……”她眼光柔和下来。“我若成王了,曲唯兄会很累吧?我不希望这样。我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相对的、平等的。”
她仰望那双黑得让人心疼的双眸,心中是灼烫的,因为深深感应到了他的疼痛。
“曲唯兄,无论如何危险,你让我走了,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现在我要求的,是你相信你自己。”她两手执起他的右手,修长的手指上是粗茧,还有一名武学高手特有的硬骨。“即便使出全力,你不会伤我一分,因为身心合一,是不分家的,曲唯兄曾经这样告诉过我。所以……曲唯兄能相信吗?”
第10章(2)
曲唯眼中有激烈的风暴,但在她清澈透明的眼光下,那份风暴渐渐平息了——
她的话语,是她第一次表白了她的心,第一次告诉他,她的确懂他了;他的信任,已经愈合了任何的欺骗……她在告诉他,他们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可能。
他的眼闪着不曾有过的晶亮,长长的眼睫轻轻垂下,大手翻转,轻柔地检视她绷带已除的手掌,手指抚过开始褪淡的疤痕。
“我答应小凝了。”曲唯终于嘎哑地开口:“因为我相信小凝……更胜于相信我自己。”
她泪水盈眶,只能点点头。
放开手后,看了众人一眼,凝儿深吸口气拔出腰间小剑。“我可有大家的承诺,全力以赴?”
仇映宫严肃地点头。“既已决定要四人决,我们不会辜负少侠的用心。”他解下腰间的白色长带,上头缀满碎玉。
凝儿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美公子的兵器是那从不离手的白羽扇。”
仇映宫勾唇一笑,拍拍胸前衣下。“那是装饰品,仇某诡计多端,怎会让人摸透兵器是什么?”
赫沙刑看向仍文风不动的曲唯。“曲大侠也不用兵器。”
曲唯看到凝儿微笑,眯起眼睛。
“曲唯兄难道不知道,我遇人一定先看兵器?”她轻笑。“初识那夜,曲唯兄的手很少伸出长袖之下,我好奇得很啦!”她伸伸舌头。“后来在地洞中曲唯兄硬要搀扶我,我就偷偷摸到了。”
曲唯叹口气,神情倒是漾着柔意,袖口翻开,腕间正是绑着一把微弯精刀;他一按,刀身即弹出,可使可藏,随心所欲。
“藏锋果然是阁下的风格。”仇映宫仍忍不住调侃,而曲唯是照例不予理会。
“两位大侠可介意先开始?”凝儿有礼地说,瞟了曲唯一眼。“我给了一个承诺,不能毁约。”
“那有什么问题!”仇映宫跃跃欲试。“赫兄,仇某失礼了!”
仇映宫手轻一抖动,长带如风卷出,一个“无意苦争春”左晃右绕,下似往赫沙刑而去,然而无形内力牵引,一圈便来到赫的颈边。
赫沙刑矮身轻弯,左手空拳带动气流,竟吸收了牵引长带的内力,使得长带在空中一滞,接着右手忽地实拳,将长带尾端打回仇映宫。
拳力与带上碎玉互击,发出铃鼓般好听声响,仇映宫雪白的身形极快,已再出一记“只有香如故”,长带卷回时,人也晃至赫沙刑身后,赫被人与带双包围,想要连出两拳化解己难,然而他不疾不徐,转身面对仇映宫,手刃劈向仇映宫持带的手,仇手肘外拐避开,然长带亦受牵动,错过了赫的背后。
此时赫沙刑有机会追击仇映宫的长带,然而他又是一个空拳,让仇映宫重新布局,他自己则有机会评估长带的重量长短。一待仇映宫收带,赫沙刑双掌齐发,正对长带施力的中心,一时内力四布,封锁住长带可能攻出的战域——
“曲唯兄,我知道好公子为什么拳术中含有空拳了。”凝儿喃道。
“他的拳如其人,宅心仁厚,这些空拳如不是要吸收对方攻势,便是要让两人得以回归完整攻局,可谓大器之至……加上他又不用兵器,越打下去,对方越感到他的谦让,就越难下重手或毒手,对决也越可能和解。所以呢,这是君子之攻。”
“很好。”曲唯赞许道。“那仇大侠的攻法呢?”
“美公子……”凝儿沉吟道:“使带如舞,巧妙非常,加上美公子灵动轻盈,让对方疲于奔命,华美又流利,很像美公子的文采——这是才子之攻。”
“那么若他俩长攻下去,最后谁可能胜出?”
“嗯……”凝儿又看了许久才说:“不分胜负。”
“哦?何以见得?”曲唯微笑。
“好公子攻法虽然是求敌我不伤,却也必须全力压制对方,才能够尽早停战。美公子攻法千变万化、美不胜收,然而速度快就耗力多,必须求速决,所以也不会恋战。这样说来的话……”凝儿笑了。“双方一定会同找机会收手,就算稍有高下之分,也不算真的胜负。曲唯兄认为呢?”
“小凝说得很好,只漏了一点。”
“是什么?”凝儿兴奋地问。
“两位的攻法,是出于心性。”
“心性吗?”凝儿偏了偏头。“好公子宽厚,不会在意表面胜负;美公子外表上故意给人虚荣狡诈的印象,其实心思缜密温柔,又喜欢游戏取乐,所以诈输以求和气,让人高兴,自己也暗笑,也不是不可能……”忽然叫道:“我懂了!好公子直来直往,不愿取巧,美公子一定会做什么手脚,让好公子不知不觉胜出!”
仇映宫突然收了长带,翩翩卷回自己腕上,白衫轻曳,姿态如诗如画,只是脸上写着很不相衬的埋怨。
“两位这样一说一唱,戏都被拆解完了,叫人如何打得下去?”
凝儿不禁笑起来,头一次觉得美公子像个小男孩一样可爱。“真对不起!我被玉爷这样边看对决边分析给教惯了,而且曲唯兄本来就答应教我——”
赫沙刑点点头。“曲大侠不吝我等听进,实在慷慨。”
“为什么我觉得赫兄也越来越被少侠给同化了?”仇映宫朝天白了一眼。“被说光了,还谢人家!”
赫沙刑只是笑,转向凝儿,眼中满是佩服。“真被少侠领悟出了在下铎鹰拳法的精义,真是了不起。”
凝儿摩拳擦掌,握紧了手中小剑。“曲唯兄,你答应过的!可以了吗?”
曲唯的神色交织着勉强与宠溺,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