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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翠池走走,那是我和离青哥哥初次见面的地方。”

  四个人四颗心又提到喉头,只得跟上小姐的脚步

  “阿贵哥,你记得我为什么会自己跑到翠池吗?”窦云霓问道。

  “那时小姐还不太会说话,事后也问不出来。”阿贵回忆道:“应该是一早小姐起了床,自己走出门,因为天色暗,小姐个头又小,所以没人发现。小姐完全记不得了?”

  “我忘了。”

  年幼的她,不识路,不懂事,竟能从窦府的院子穿过吴山镇的街道,走上觉净寺,还能找到这条小山路,独自来到翠池,见到了离青哥哥,这若不是老天刻意指引,还能如何解释?

  四人见小姐又变得恍惚,忙由宝月起了头,大声道:“听说小姐小时候一出门哪,那可是公主出巡,十来个丫环,两个奶娘,八个壮丁,一路随行,好不热闹。”

  “哇,我有听说过。怎需要这么多人?”吟春也夸大了声音。

  “老爷夫人疼小姐,要丫环提了篮子,放上小姐吃的、用的、穿的事物,随时都能服侍。”阿富笑道:“我们当壮丁的除了保护小姐,也得提泥巴桶子,再将小姐捏好的泥娃娃带回去。”

  “小姐最爱捏泥巴了,见到人就捏,你们谁没被捏过啊。”

  “大家都被捏过了,可小姐捏最多的还是……”阿贵说到一半,赶紧转个弯。“只要咱窦家窑有人成亲,小姐就依新郎新娘模样,烧了瓷娃娃当作贺礼,我家那对娃娃现在可是供了起来,准备当传家宝了。”

  “对了,阿富嫂和阿贵嫂以前都是小姐的丫环,你们成天陪小姐,眉来眼去,就看对眼了,好像咱窦家窑不少夫妻都是小姐这边牵成的。”

  “呵,我算算,到小姐十三岁,身边只留两个丫环之前,至少牵成了七、八对。”

  “哇!小姐你成就很多姻缘,你不是月下老人,是月下大娘娘!”

  四个人很卖力地“聊天”,驱走不少深秋的萧瑟,窦云霓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听着。

  不管再怎么刻意避掉,他们的言谈里还是藏着一个人。

  她幼年时,陪伴她的庞大阵仗里,有他;照顾她的哥哥姐姐要成亲了,教她烧瓷送礼表达谢意的,是他;这条小径,春夏秋冬,陪她来来往往,十二年没有离开过的,也是他。

  抬头望天,秋阳惨淡澹的,风起云涌,快入冬了。

  后头传来刷刷沙沙的声音,众人回头,原来是人称傻和尚的行智和尚抓支竹帚,一路从后面跑了过来。

  “傻和尚你不去扫大殿,怎么跟来了?”阿富疑道。

  “阿弥陀佛。”这是行智永远不变的回答,他笑嘻嘻地抢到前面去,左右扫去落叶,为一行人开出一条路。

  “谢谢傻师父。”窦云霓微笑道。

  听说傻师父四、五十岁了,她初次知晓时吓了一跳,瞧他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神情憨真,还以为他只有二十来岁。

  无忧无虑的人,不皱眉,不生气,才能常保孩子般的面容吧。

  来到翠池,她捡了块石头坐下,凝望幽沉的池水。

  宝月他们还在高声谈笑,但她听不见了。这是离青哥哥最喜欢来的地方,坐在这里,好像可以看见他背着手,看天,看水,看她捏泥娃娃,朝她露出温煦的微笑,然后她会开心地举起她捏出来的他……

  “阿弥陀佛。”行智笑嘻嘻跑了过来,递给她一件东西。

  “啊!”她吃惊地接了过来。

  这是离青哥哥的彩石项练啊!怎会丢在这里?

  抚上红线绳参差不齐的断裂处,显然是被用力扯断的,她无法想象总是斯文有礼的离青哥哥会粗鲁地扯下项练,那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一定是她惹恼他了。她握住彩石,眼睛便觉酸热了。

  行智又拿了竹帚,将翠池边的落叶扫到林子去,堆在树根处。

  等叶子枯烂了,便化做泥土,滋养曾经让它成长的母树,来年又冒出茂密的绿叶,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有生,便有死;有聚,便有散。悲欢离合,本是人之常情,她得学会勇敢面对;他的离去,也算是他教她的一门功课吧。

  她轻轻地笑了,又看到傻师父笑呵呵地扫地,管它刮风下雨,管它香客拥挤,他就是每天从觉净寺的前头扫到后头,不会因为谁来了、谁走了,仍是笑脸常开,欢喜做他的扫地活儿。

  “傻师父最聪明了。”

  她泪水夺眶而出,流呀流,像夏日的雨瀑,再也止不住了。

  第5章(1)

  京城近郊,严冬一场大雪后,天寒地冻,四野白茫。

  莫离青仰看道旁的一株大柏树,听村人说,宋徽宗被掳到金国上都,路过此处,想到昔日贵为皇帝,今日沦为阶下囚,便抱着大树痛哭,眼泪洒在树干上,斑驳可见。

  道听途说,真假难辨。莫离青轻抚树皮的斑斑白痕,不论这棵树是否见过亡国皇帝,三百多年了,它站了这么久,累吗?

  树枝抖动,一团白雪掉落他头上,好似笑他问了一个无聊问题。

  他淡然一笑,拂去发肩的雪块,走回村里姜老伯破旧的小瓦屋,他已经在这里住上五天了。

  五日前,他在京城市集找瓷,一条街走完,再走回来,就看到姜老伯收拾摊位,将带来的瓷器装进木盒里,再用一块大包袱巾兜起六、七个盒子,却是怎样也背不动,他遂帮他背了近两个时辰的路途回来。

  天降大雪,老人着了风寒,他也留了下来。

  “莫兄弟,这些日子多谢你了。”回到屋里,老人已经起身。

  “好说。我左右无事,正巧被雪困住,还得谢谢老伯的收留。”

  “唉,你帮我背货,找大夫,熬汤药,这医药费……”

  “老伯别想这个,当作是我在这儿吃住的花用。”

  “你这年轻人忒是心肠良善。”老人深深看他,又是长叹一声。“莫兄弟你做的甚至比我那不肖子还多啊。”

  “多虑伤身。老伯你病刚好,还是多休息,晚些我喊你吃饭。”

  “我没什么好回报你,这屋里瓷器你有喜欢的,就拿去吧。”

  莫离青略为踌躇。当初经过老人摊位时,便已知是一般货色,所以也不甚留心,况且这是老人赖以为生的货物,他不能遽然取之。

  “你别光看盒子里的,墙那边还有几件,尽管瞧。”

  莫离青不忍拂逆老人的好意,便走到墙边,看木架上的几件瓷器。

  仍是一般粗瓷,不是足以让云霓惊艳、喜欢、然后拿来欣赏、研究人家功夫的好工艺……

  云霓现在好吗?他拿起一只碗,一颗心就揪紧了。

  原该要好好道别的,却因她的亲近让他乱了方寸,硬起心肠说狠话,事后回想,仍是令他懊悔不已。

  他答应买好瓷给她,于是,他忘了寻访寺院,一头栽进了人文苍萃的京城,在店铺和巷弄里寻找,三个月来,托送了一件菊瓣青花碗、一件洒蓝釉钵回吴山镇,不知她收到时,又会是怎样惊奇欢喜的神色呢?

  再送回一、两件,算是有始有终,承兑了诺言,然后他会写一封信告诉她,他不回去了。

  可他也答应要回去啊……不,白颢然是个很好的对象。她毕竟是孩子心性,不懂父亲为她安排婚事的苦心;他还是得按照原来的计划,彻底断了她无谓的绮想,绝不能坏了她的终身幸福。

  然后,他终于可以放心去寻求悟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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