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门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连帽外套拉高的拉链里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头颅,一直窝在孙立言怀里的偷渡客露脸了。
“育幼院在市区?”她说过要把它送去给育幼院的小孩子作伴。
车重新发动,沿着下破直往山下驶去。
“我要先到市区办些事。”她总不能两手空空去见那些孩子。
“譬如说?”
真是爱追根问底啊!他平时没这么热心跟啰嗦的,难道他出门不是自己有事要办吗?
她低头望了眼坐车兜风,两只小耳朵被风刮得往后翻的Lucky。“我想总是要替它带点狗食过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把她送到宠物医院的门口。
“手机呢?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别让我联络不到你!”
“我没手机。”她没有需要联络和能谈话的人。
张驭晓什么都没说,不过她也知道没有手机的自己宛如博物馆新出土的文物了,简直不可思议。
“等我一下,别走开,我去找地方停车。”他不给孙立言回应的时间,车子就开走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按下手机通讯键,“矢勤,会议取消,我今天不进公司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唉!”阳矢勤哀号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啰嗦!”按掉通话键,把手机弃置副座,他拔除耳机,也找到了停车位。
结果张驭晓不只陪她给Lucky买了半年份的狗食,两人还去了B&G特力屋。
瞄了眼安放在后座的大提袋,孙立言还是不解,他居然买了狗屋。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
他还跟着去了育幼院,即使他一开始打定主意只作壁上观,墨镜说什么也不肯拿下来,就算有些主动的小朋友想找他玩,他马上躲得老远,她也能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小孩,尤其育幼院里太多家庭出问题的孩子,有早产儿,身体很弱,已经八岁,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岁,一点也谈不上可爱,可是孙立言一点也不怪他。
不过当他看见孙立言动手去修坏掉的秋千,修完秋千又转身忙不通的厕所,压根没空理他,他开始移动尊脚,帮忙递螺丝起子跟苏打水,后来,他取而代之,院里待换的日光灯管、漏水的水龙头……他甚至让平常给家里宅配送食材的专业公司送来一卡车的菜,说是给孩子们加菜。
另外,他还瞒着孙立言,给了修女一张支票,并且允诺每个月会让他的基金会都送一笔钱来。
院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育幼院里的孩子从最小的婴儿到十几岁的孩子都有,年幼大些知道他是偶像明星,简直对他爱不释手,他走到哪,屁股后面就跟着一串小跟班,殿后是短腿的Lucky。
年幼很大的老修女把孙立言拉到一旁咬耳朵。
“我还担心你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上次只汇钱过来,约好时间也没来,害我担心了好几天。”
为了不想老修女担心,她并没有把自己住院的事情向她说,只推说有事耽搁了,改天再过来看孩子们。
“我这不是来了,而且,他不是我男朋友,是雇主。”她失去家人的那一年,曾经短暂被安置在有老修女的天主教堂。
那时的老修女对她关怀备至,让她感受到人间温暖,没多久,她进了军校,老修女也离开巴拉圭来到台湾开办育幼院,她虽然在世界各地奔跑,却始终没忘记这个曾经对她伸出援手,心怀慈悲的老修女。
“是个好孩子呢。”
“哪个孩子在您眼中不是好的?”
“他不一样,他的眼中有你。”老修女笑得合不拢嘴。
他不让孙立言做那些对他来说应该是男人活的事情,只要她动手,他就立刻接手,一次都没落过,这样不是好孩子是什么?
“院长修女,我眼中也有您啊,而且永远摆在我心里的第一位。”他们分明不是那种关系,但是向来擅长报喜不报忧的孙立言就在嘿嘿的傻笑里混过去了。
“瞧你这张嘴甜的。”顿了顿,她没忘记要问:“孩子,你身上的钱够用吗?”
孙立言点头。“够够够……您也知道我没什么花费,之前我收了一大笔签约金,过两天还会有进账。”
“你这孩子拿命换来的钱一毛钱也舍不得用,都往育幼院寄来,你还能剩下什么?”
她对孙立言的情况很清楚,才会有此一问,自从她进了军校开始,就不定期地给她汇钱,数目不多但情意感人。几年前她进到保镖这行业,几乎是左手拿多少钱,右手就往她这里给,惨澹经营的育幼院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哎哟,我这工作多好,吃老板的、用老板的,出门有人开车,只要老板在的地方冷气随便我用,转手就有大笔的薪水可以领,就算总统都没我这工作舒服。”
“你把钱存着,去买两件漂亮的衣服。”好好的女孩子身上穿戴的都是地摊上的便宜货,她看了心疼。
“院长修女,我又不是模特儿,穿漂亮的衣服做什么?我可是影子保镖,要是把老板的风头抢了,我就别混了。”
“你这孩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正常的生活呢?”
“等院长修女退休,立言就来陪您。”
从背后搂住院长老修女纤细的肩膀,头顶着,她就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向妈妈撒娇那样。
“胡说!这么大一群孩子,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能退休?女孩子的青春不能等的。”老修女轻拍孙立言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要是遇到了对的人,我第一个带来给您看,还有,育幼院里的每个人大大小小都是我的亲人,照顾弟妹是当姐姐的人该做的事,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傻孩子……”老修女叹息。
风很暖,天很蓝,情真意切。
他们一直在育幼院待到下午,才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看她红着眼眶闷头看车外,一些波澜掠过他的眉。
那种无助的神情,牵动了他的心。
她是什么时候走到他心里去的?
不知道。但不要紧,有些事情来得晚,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喜欢一个人。
“你做过头了。”张驭晓心疼她道。
“什么?”
“为什么你要扛下那种育幼院的重担,你是白痴吗?”他越想越气同,骂得更凶。
“院长修女老了,那些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不扛下……谁扛?”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她一直知道有那么多人需要她,没有退路的她只能通往超前,不断告诉自己:我能的、我能的,我什么都能……
“孙立言,你是个普通女生,好吧,你比普通女生要好上那么一滴滴,但是赚的是别人想像不到的辛苦钱,你既不是百亿富翁,也不是网路社群的发明家,你要路见不平,身边的事情也就算了,三十几张的嘴,那些吃穿用度,那些孩子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人生你也要一手包办,你觉得你可以撑到什么时候?我这样说你懂不懂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小声的说。“可是这样一路过来,要我假装看不到,我没办法。”
“笨!”
“不用你说。”她也知道。
他听了很用力的拍了方向盘,恨不得想把方向盘扭下来,怎么有这么人?他气得一张脸严肃得像吞了鸵鸟蛋似的。
面对她一脸怒气,她仍不畏惧的说:“我可是他们的姐姐,本来就应该照顾那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