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碰触到他衣衫底下的镂空银香囊。
“香囊里的冰片和琥珀味道闻起来很舒服--”她说。
“我以为它的香味很淡。”是因为有她的陪伴吧!
“哪里淡了?整个车厢里都是中药味。”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没注意到他黑眸里的欣喜,只是好奇地问道:“你这样的男子,怎么会带着香囊?”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她伸手去揉他紧皱的眉宇。
他拉下她的手,贴在香囊上。
“你很年轻便接下首领一职了吗?”他的气势惊人。
“十年前。”
十年前,他为了改变拓跋部落以鬼神治家的方法,毅然决定接下首领一职。
他想在他的魔性还未泯灭人性之前,用双手让部落最优质的青盬、大黄、枸杞卖的最好的价码,成为西夏最着名的产物,让部落不用靠祭祀活人也能过好日子。无奈的是,部落还是相信这一切的繁盛,都是因为献祭得来的繁荣。
在他接下首领一位之后,已将活人生祭由每年四次,改为一年一祭。然则,他虽下令减少原本每季的生人献祭,却仍改变不了每逢灾厄,部落便要献上富贵显要者正室的祭祀举动--他曾严刑禁止过,但部落却开始出现私刑祭祀,死伤更甚。于是,一年一回的生人献祭便这么维持了下来。
但是,最让他不安的事,是每当祭祀举动开始之后,身为主祭者宣念咒语的他,体内的魔性确实能从被祭者的恐惧之中,得到莫大的能量;就像他娘生前藉由几场活人献祭,来维持她体内的魔性力量一样。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悲伤?”宋隐儿问道。
“因为……”他改变不了体内的魔性,也不知道会在哪次救人之后,完全地失去人性。
“因为什么?”她握着他的手,希望能分担他的痛。
“因为我痛心部落的迷信,让我必须因为‘八字相符’而娶妻。”他嘎声说道,忍不住与她十指交握牢牢地紧抓着她。
幸好,他不会娶她为正室,她不必为此牺牲……
“你不像是会任人摆布之人。”
“拓跋部落共有五百零八户,若我这一次娶妻能安他们的心,我的喜好便无所谓。”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不想她害怕,因此不打算让她知道一切的原委,等到活人献祭真的开始时,他再来安抚她。
宋隐儿想别开脸,却被他扣住了下颚,让他那对火眸给锁住了眼。
她看着他眼里的挣扎,明白他对她说那些话的用心,但她却无法回应他,说她可以体谅他的三妻四妾。
“我的心胸没那么宽大,此时能让你抱着,也是因为还没有其他女子和我共享你。”她坦白地说道。
“她们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你不同。”他的黑灼眼里只有她一人。
他眼里的霸气和占有欲让她胸口一窒,差点就要点头。
她握紧拳头,强迫自己怒声说道:“我不相信你的话。”
“你别不知好歹!”他浓眉一沉,怒火一起,沉声说道:“你以为我一天到晚说这些话哄女人吗?”
宋隐儿看着他那张能吓哭孩子的愤怒脸庞,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放在掌心里。“给你一块糖,吃了甜甜没烦恼。”
拓跋司功瞪大眼,蓦地握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会说这句话?”
“学我师父的啊!”她不明就里的看着他脸上的激动。“我打小就常被我爹气哭,我师父老是这样安慰我。”
“你十年前是否到过西夏与大宋边境的横山?”他哑声问道。
“也许吧!十年前,我爹心血来潮带着我和我娘到边境吃美食,我们就是在旅程中遇到我师父,他见我被骂也笑嘻嘻,觉得我孺子可教,才收我为徒的。”她一耸肩,头一回看见他愤怒之外的激动神情,回以嘻嘻一笑。“对嘛,多一点表情就不会老像块石头一样。你到底吃不吃糖?不吃,我吃了。”
拓跋司功瞪着她粉红小掌里那颗散发着淡淡中药味的圆形饴糖。他抓住她的手,将糖放到嘴里,舌尖则顺势在她掌心里滑了一圈。
“你不要老是这样。”她很快的握紧手掌,藏到身后。
“我们是夫妻,没什么好害羞。”
“现在还不是夫妻!”她皱了下鼻子,心情突然变糟了一点。
“想什么?”拓跋司功的黑眸直逼到她的面前。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脱口说道。
“没错,继续这么想。”他点头。
她瞪着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亮,笑容娇俏,引得他忍不住以唇攫取了那个笑容。
马车在此时渐渐慢了下来。
“首领,我们已进入西夏。”宋伦在马车外头说道:“部落长老派来使者,说他们已率人在扎营处等着迎接您。”
拓跋司功强迫自己从她唇上抬头,不悦地说道:“不是让他们别来吗?”
“他们……还带了另外两个人过来。”宋伦说道。
拓跋司功听出宋伦的言外之意,低低诅咒了一声。
“我回去陪我娘了。”宋隐儿一看大爷似乎不开心了,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这包糖全给你,你看起来很需要。”
她轻点了下他又拧结的眉心,转身跳下马车,溜回自己车厢里。
宋伦确定宋隐儿已经离开,上前站到门边,低声又说了几句话。
拓跋司功听完部落长老传来的西夏皇室王爷们争位的情势,他点点头,让宋伦关上车门。
他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但唇间的饴糖和手里的油纸包,却让他的心里有了异样的甜。
有她陪在身边,有她的关心,他再度觉得自己像个人。上天总算也有不亏待他的时候了……
第5章(1)
当马车抵达营地时,宋隐儿已经透过车窗看过西夏境内的沙漠、丘陵与平原。
“那是什么?”她趴在车窗上,指着远方山丘上冒烟的木架问道。
“西夏男女相爱至深时,会相携到山上自杀,他们的家人之后便会用彩绸将他们的尸体包好,然后用干草捆束于数丈木架上,我们这里的人称为‘女栅’。”宋伦说道。
宋隐儿睁大眼,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是什么魔鬼习俗!相爱至深为什么要自杀?这样不是会让家人伤心吗?”
“家人认为他们相爱到愿意相偕而死,便是男女之乐的最高表现,就该祝福他们。”宋伦说道。
“相爱至深就要自杀?那么如果有了仇人,岂不更加记挂一辈子?”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西夏人若是有仇不报,就一日不过常人生活。”宋伦说道。
“怪了,你们西夏的佛教不是很兴盛吗?佛家不是说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她的腮帮子越鼓越圆,两道柳眉也皱了起来。
“你以为深入研究佛法的人有多少?那只是西夏皇族求来世慰藉的的方式。”拓跋司功骑着黑马漫步到宋隐儿的车窗前。”
“这辈子没努力做善事,来世当个屁啊!你们皇族至少该制止男女相恋就要自杀这类的事情。”宋隐儿激动地看这拓跋司功,希望他能给一个答案。
“小声一点。”秦秋莲扯着女儿手臂,偷看着拓跋司功的脸色。
“那些死亡的男女与你无关。”拓跋司功看着她苦恼的模样,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但心头还是因为的她的激动而震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们的死与我无关,但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将心比心,想到心里就不舒服。”她的目光仍眺望着远处的烟雾。仍然不住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