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这样道谢呢?夫妻之间何必行此大礼?
夏柏不喜欢妻子对自己道谢的方式,就好像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似的。
“你就这样不甘心让我帮忙吗?”他瞪着她,喉咙发干。“英杰的事也是,妈的事也是,”
她别过眸,黯然不语。
非坚持跟他划清界限不可吗?夏柏暗自掐握掌心,平复心海汹涌的浪潮。
“其实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她蓦地扬起沙哑的嗓音。
他闻言,怔了怔,不想承认,但胸口确实冒滚喜悦的泡泡。“什么事?你说。”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帮她,他都乐意全力以赴。
崔梦芬迟疑地瞥他一眼,跟着,羽睫又翩然伏落。“你也知道,我妈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她可能……常常会说些有的没的,希望你能包容。”
“什么意思?”他不懂。
“我的意思是,”她咬咬唇,似是难以吐落适切的言语。“她……呃,或许会觉得自己来日不多,托付你照顾我、给我幸福之类的,那你就……听听就好。”
听听就好?夏柏心一沈,泡泡幻灭。
“拜托你千万别让我妈看出来我们的婚姻情况,她一直以为……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拜托你,至少在我妈面前,假装我们很恩爱。”
这就是她要他帮的忙?要他对岳母说谎,在她的家人面前说谎。
夏柏的心凉透,胸中飘着雪。他愿意给她全世界,但她却只想要一个虚幻而美丽的谎言。
她已然不信他给得起真实了吗?
“你不能答应我吗?”她误解了他的沉默,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要求,神态大为慌张。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他的?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那般不堪吗?
“夏柏,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肯答应吗?”她追问。
他深深地凝望她忧心忡忡的容颜,瞳神一点一点黯减……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夏柏啊,你很喜欢我们家梦芬吧?”
与崔梦芬交往两年后,某天,夏柏至崔家拜访,崔妈妈曾如是问他。
那并不是他初次登门拜访,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因为那天只有他跟崔妈妈两个人相对而坐,她招待他喝茶以及自己做的小点心,娓娓地将关于他的大小琐事问了个遍。
虽然,他埋在内心深处的伤口并未揭露给她看,但他总觉得那双历经风霜的锐眼,早就把自己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是不是很喜欢梦芬呢?”崔妈妈坚持问明白他的心意。
他很窘,不管是在长辈、平辈或任何人面前,从不曾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她殷殷地探询令他无所适从。
“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崔妈妈调侃。“就老实说啊!”
问题是,说这类的实话对他而言,确实很难。
“所以你不喜欢我们梦芬喽?”崔妈妈逗他。
他却听不出老人家是可以戏弄,连忙摇头,急的赧红了脸。
“那是喜欢?”
他点头。
“有多喜欢?”
这能怎么回答啊?夏柏怔望面前的女性长辈,她眸光璨亮,带着几分狡黠。
这眼神……有点像他妈,他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有次故意伸腿绊倒他,那时,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笑看泫然欲泣的他。
他蓦地用力抓紧裤管。
崔妈妈擦觉到他的动作,噗哧一笑。“怎么?我的问题让你很紧张?”
他摇头。是她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难以忘怀却又恨不得彻底遗忘的往事。
“听说你跟梦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日本料理店,两个人还一起喝酒,梦芬还喝得酩酊大醉?”崔妈妈又问。
“是。”
“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吗?”
是那时候吗?夏柏惘然回忆。
“不对,应该不可能是那时候吧?梦芬说那天她醉到大吐,当时你一定对他印象很糟吧?一个女孩那么没教养……”
“不,怎么会呢?”他否认崔妈妈的推测。“我觉得她很可爱。”
“可爱?可爱!?”崔妈妈又惊讶又好笑。“她不是还不小心吐到你身上吗?哪里可爱了?”
“她吐完了对我道歉的样子很可爱,拿手帕慌乱地帮我擦拭的动作很可爱,还有她称赞我……”他蓦地顿住。
“称赞你什么?”崔妈妈好奇地追问。
“她说我……很有君子风度。”夏柏的脸更热了。
“后来呢?”
后来?夏柏淡笑,他没发现自己回忆的时候眼神满蕴宠爱。“她跟我讲了很多笑话,很多她生活上的趣事,我觉得她是个很有幽默感、很懂得自嘲的女人,她好像不太介意别人怎么看她,很自然大方,一点都不矫揉造作。”
“大概是她喝醉了顾不得形象吧?”崔妈妈丝毫不给自己女儿面子。
“或许吧!”夏柏微笑加深。
“所以你对我们梦芬,算是一见钟情?”
“嗯,后来我越认识她,就发现她更多优点,越来越……喜欢。”他不觉放低了音量,“喜欢”这两个字还是难以轻易言说啊!
第7章(2)
“你记得我们家这条巷子有几盏路灯吗?”崔妈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更奇怪的,他居然答得出来。“到巷口总共有四盏。”
“开了几家便利商店呢?”
“三家。”
“巷口有几个卖咸酥鸡的摊子?知道吧?”
“是,有一对老板夫妻一起卖的。”
“还有个邻居院子里种了桂花树。”
“开花的时候味道很香。”
“你真的对我们梦芬很用心。”崔妈妈看着他,温柔地笑。“因为常常接送她,所以记得了路上的一切,梦芬常说你约会的时候让她等,但你也常常在我们家楼下等她吧?等她准备好下楼,或者等她平安到家……不然你不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对吧?”
他没说话,端起茶啜饮,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被看透的狼狈心慌。
“梦芬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当时,崔妈妈悠悠地下了这个结论,但,真的能放心吗?
夏柏叹息,从往事中回神,他坐在病床畔,视线凝定在病床上安睡的岳母。
她可晓得,她的女儿其实已经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嗯……”微弱的呻吟声自崔妈妈唇间逸落,接着,她似乎极为吃力地掀开眼皮。
“妈,你醒啦?”夏柏倾身向前。“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她点头。
他为他斟了一杯温水,扶她坐起,她接过玻璃杯,慢慢啜饮。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喝了几口水润过喉,崔妈妈沙哑地问。
“英杰系上办活动,抽不开身,梦芬刚开完会,马上就过来。”夏柏解释。
“叫她不用来了吧!都帮我请了看护,她就不必这么紧张了。这阵子她白天上班,晚上又来照顾我,蜡烛两头烧,我担心她太累,身子撑不住。”崔妈妈忧虑地锁眉。
“我也是这么说。”夏柏有同感。
好几次,他看妻子心力交瘁,劝她放松点,或者干脆迟掉工作,她却坚持有始有终,至少把手上负责的案子告一段落,才能思考去留问题。
真倔。
最近,他常常觉得倔得像另一个人,尤其面对他时,好似总在赌气。
“她不听你的话吧?”崔妈妈彷佛看穿他的思绪,淡淡扬唇。“那孩子脾气拗起来,很难搞的。”
是啊,最近他可是深有体会。夏柏苦笑。
“就麻烦你多照顾梦芬了。”崔妈妈柔声叮咛。“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她一点。”
怎么会是他让她呢?“都是梦芬容忍我比较多啊!”他涩涩地自嘲。